灵娘见他还不走，抄起角落里落灰的扫把就往他身上招呼，世子被打得尖叫连连，一边逃一边回头指着灵娘威胁道：“你……你给我等着，我……我要……我要告诉我爹。”

灵娘望着他逃离的背影，手搭着扫把嗤笑道：“哼！找爹有什么用？找你娘多喝两天奶长长脑子吧。”

躲在暗处的段度没忍住发出一声笑，随后抱剑从屏风后缓步走出，对着灵娘一拜道：“姑娘救我两回，在下感激涕零，日后若是姑娘需要在下帮忙，在下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闻言，灵娘拿着扫把朝他靠近，段度身躯一震，下意识撤步后退。

灵娘注意到他这个微小的举动，顺手将扫把放在一旁，摆手道：“伤好了就赶紧离开吧，你没什么用。”

段度早已见识过她的耿直与毒舌，此刻接受度还算良好，但还是打算为自己辩解一番，他端起微笑道：“姑娘，在下也并非你想得那般无用，还是有些本事的。”

灵娘斜睨他一眼，只觉他站在这里碍事，手中团扇轻摇，开口道：“你要是真想报恩，便将城里那些贼寇都处理了吧，我看着心烦。”

丹阳本就鱼龙混杂，各地逃亡流窜进来的贼寇多如牛毛，将城里那些贼寇都处理了——一听便知是她故意为难。

段度眸色黯淡，抱剑飞身而出。

灵娘摇扇的手一顿，心道果然如此。

段度越过栏杆，翻身立于桃花林中，笑意深深抱拳道：“谨遵姑娘号令！”

说完，便抱剑飞身踩着桃花枝消失在她面前。

此时晨光熹微，桃花林中飘散着阵阵甜香。

风穿过桃林，繁密的桃花轻摇，其中多出一抹刺目的亮白。

是他！

这个念头一出，灵娘只觉遍体生寒，那些年积累下来的恐惧再次席卷而来。

来人从桃花树后走出，身裹白袍，银质面具下露出一双阴鸷的眼，含笑着念出一段诗：“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他说那个“折”字时，干柴的手指从白袍下探出，如扭断人脖颈般拧下一枝桃花。

灵娘强压下心中恐惧，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白袍人并未理会她，拿着桃花枝信步走进堂内拂袖坐下，沾着露水的桃花枝被他插入桌上的白玉长颈瓶中。

他问道：“好看吗？”

灵娘似是回忆到什么，掐着手心让自己保持冷静，面色越来越苍白，她颤声回道：“好看。”

嘭——

白玉瓶爆裂开来，花瓣散落一地。

他似是觉得不太满意，摇了摇头幽幽叹道：“不太配。”

灵娘缄默着并未作答。

白袍人扭头看向灵娘，面具下传来一声低笑：“哦，抱歉，桃花枝已毁，换不来酒钱了。”

他伸手在广袖中翻找一会儿，从中拿出一个金色锦囊，掏出枚金锭放在桌上道：“桃花没了，便用金子买吧，灵娘，给我上一壶金风玉露。”

金风玉露，是灵娘酒肆里最贵重的酒。这个贵重，并不是说价格贵，而是这酒承载了灵娘的一段回忆，平日里都舍不得拿出来，连知道的人都很少。

这人来无影去无踪，修为高深，行事疯癫，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灵娘转身去酒窖中拿出一壶金风玉露放在他面前。

白袍人如获至宝，掀开酒封深吸一口，惊叹道：“好酒，坐下来一起喝啊。”

灵娘僵站着没有行动。

他自顾自斟了两杯酒，递给她一杯，怅惘道：“灵娘，普天之下，只有你懂我了。”

灵娘看了他一眼，顺从地接过他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白袍人不赞同地看向她，而后也不愿再分享，一手拿酒杯，一手拿酒壶，侧身望向窗外桃花独酌，不再与灵娘搭话。

他不说话，灵娘面对这个疯子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僵坐在一旁陪着他。

风声夹杂着花香穿堂而过，玉瓶碎片散落脚下，白袍人来了兴趣，拈起一片拿在手中把玩，剔透的白玉映着他脸上的面具，他轻轻皱眉，那片碎玉在他手中化为齑粉。

许久，他才把酒饮完，似是觉得不尽兴，他叹息着沉下肩，连带着他的影子都显出几分落寞。

灵娘目光瞥向他，想起身再去拿一壶，却被他拦住。

“罢了，不能贪杯，”他站起身，“灵娘，改日再会。”

见他出了酒肆，灵娘悬着的心才渐渐落回肚子里，白袍人倏地转身调笑道：“对了，好好珍惜这段时光，以后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