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朱九察觉到李瑶柱的视线,手上的动作一顿,拐了个弯,用右手遮住左手,不叫李瑶柱看。
他这个左手,天生就没有小拇指,不像那些天生就有,只不过后来出意外的,手指就算没了,也会留下疤,他的小拇指,从来就没存在过。
村里人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他这是报应,自己的报应,爹娘的报应,祖上的报应,也有说他这是得罪了鬼神等等,村里人艳羡他手中的银钱,却又惧怕他的手。
“不影响的。”李瑶柱笑了下,说起妇人肚子里的胎儿,“胎儿在肚子里的时候,最开始手指头是黏在一起的,长着长着,手指之间的肉就会消失,有的人没能消失,出生之后手指是黏在一起的,还得切开才行。而且胎儿最开始是有尾巴的,也是长着长着尾巴就没了……”
“有些胎儿长不大就小产了,根本没机会出生。”
“你只是少一个手指,又不影响什么,顺顺利利长这么大,其实已经很幸运了。”
幸运吗?
朱九有些出神,从来听到的都是不幸,就算他能捕猎,盖了不错的砖瓦房,也攒了些银钱,可村里人的眼中依然是怜悯和可惜,从没有人说过他是很幸运的。
吃了一辈子黄莲,忽然嘴里多了个甜枣。
正要说什么,四房那边的门忽然打开,周氏捂着肚子出来,满脸惊惧地看着李瑶柱,“老八,老四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就这么对你未出生的侄儿的?”
李瑶柱一愣,他不知道老四媳妇没去田里,不过他这边其实距离四房屋子有一段距离,刚才他说话的声音又很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再说了,那些话放到后世是常识,放到现在却不是那样的,李瑶柱只想说给朱九听,根本不知道四房屋里有人,声音又怎么会小。
“四嫂。”李瑶柱看了眼朱九,他不想否定刚才说的话。
嗐,原主记忆中,老四媳妇一直不声不响的,也没看出来她是个躲在屋里听人家小话的人。这话叫她听了去,怕是现在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朱九猛的站起来,“柱哥儿他就是说给我听的,哪里有那么些事,我也是不信的,你千万别相信。”
他只要心底里相信就好了,哪怕那都是假的,那也是李瑶柱亲口说给他听的,他愿意相信。
周氏不听,只捂着肚子,哎哟一声就开始喊疼。
这家里别看男丁多,李瑶柱光兄弟就七个,加他得有八个,可下一辈却少,只有老大家生了四个小子,老二没成亲,老三倒是成亲好几年了,可老三媳妇肚子一直没动静,好容易老四媳妇肚子鼓起来了,都精细的照顾着,就算是老四媳妇去田里,其实也不干活,就是躲出来不用干家里的活而已。
现在她这么一喊疼,就李瑶柱说的那些话,不是事也得是事。
“朱九,你帮我去请张麻子过来。”李瑶柱摸出兜里的钱袋子递过去。
周氏一直盯着这边看,见着李瑶柱摸出钱袋子,眼中闪过一丝畅快,喊疼的声音都高了起来。
朱九看着钱袋子,只觉得烫手的很,他认定这事儿是因自己而起,又怎么能叫李瑶柱花钱。
正要拒绝,说自己拿银子就好,忽然看到李瑶柱冲着他眨了下眼睛,明显还有不方便说的。朱九一下子就放松了,接过钱袋子转身就走。
不过也没打算用这些银钱,而是回自己家拿了一角银子,去请张麻子。
张麻子是村里的郎中,年轻的时候跟着一位老大夫做学徒,那老大夫家门不幸,儿子都不孝顺,张麻子拿老大夫当亲爹伺候,后来老大夫收了张麻子为义子,医术自然倾囊相授,所以张麻子除了叫张麻子,也叫姜麻子,那老大夫姓姜。
李老太一直在屋里看着火候,没察觉院子里的官司,等张麻子来了,她这才知道周氏闹了一回幺蛾子。
“叔,我四嫂说是肚子疼,你给看看。”李瑶柱站在四房屋子门口,没进去。
周氏躺在炕上,高一声低一声的喊着,也不敢喊得声音太大,就怕引来李老太。眼瞅着李老太到了门口,她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喊了。
李老太气势汹汹的过来,就要叫张麻子走。
说实在话,对于周氏故意躲出去不做家务,李老太也没说过什么,都由着周氏。一是她自个儿年轻,说是李老太,可也才四十一,年纪怎么都不算大,家里这些活她一个人就能干;二是老四和周氏处的好,她不想在两个人中间下蛆。
可要是周氏借着肚子闹,那李老太就不想忍了。
“娘。”李瑶柱赶忙上前,拉着李老太到一边,低声道,“这事儿都是因为我,叫张麻子给看看也能放心。”
李老太不肯纵容周氏,可看着脸色苍白到透明的小儿子,到底是点了头,却也没进去看周氏,又回灶房忙活了。
李瑶柱赶忙请张麻子进屋。
一通诊脉下来,张麻子看了眼周氏,对于李家的官司他是不想去了解,不过银子是朱九给的,还不少,这会子便也不客气,直接说:“没动胎气,平时吃的好,也不需要补。不用开方子,要是实在不行,就每天吃个鸡蛋吧。”
“我……”朱九想说他给银子。
李瑶柱直接打断他,“家里还有几只母鸡,给四嫂一天一个鸡蛋还是给的起的,不够就买鸡蛋,咱家不差那些钱。”
“那就行。”张麻子也利索,抬脚就往外走。
朱九跟着往外送,李瑶柱也跟着出来,到了外面,前后左右都没人,家里也没人跟出来,福哥儿还守在灶房门口,等着吃羊下水呢。
“鸡蛋的银钱我给。”朱九赶忙道,又冲着张麻子道谢,又赶忙拿出钱袋子原封原样的递给李瑶柱。
李瑶柱接过钱袋子,倒是没跟张麻子说话,只对朱九说:“咱们俩的事以后慢慢聊,怎么就你给银钱了,你说我叫你来家里,你又是给下水又是拿银钱的,当我是什么人了……”
有些嗔怪的语气,脸上还带着笑,完全没有生气。
朱九脸‘腾’一下子就红了,说不出话,给钱是他愿意的,李瑶柱是村里最特别的,不像其他人总是怜悯又同情还恐惧的看他,就只冲着这一点,他也愿意给钱。
张麻子回头看了看两个人,倒是没说什么,只心里想着,以前觉得老李家的宝贝疙瘩是个瓷娃娃,捧在手心怕砸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还以为是个普通的,现在看看,倒有点像个人物。
就朱九那左手,一般人可不敢等闲对待。
再回来院子里,灶房里香味可浓郁了,肉还没烂糊,不过汤已经变得奶白,可以喝了。
李老太舀了三碗,福哥儿小碗,李瑶柱也是小碗,给朱九是大碗。
三个人并排着蹲在院子里,前面摆着热气腾腾的汤,那股子香味一直往鼻子里钻,福哥儿不停地咽口水,对着碗呼呼的吹。
“娘,我来给看着火候。”周氏自个儿爬起来了,进了灶房就盯着锅里的汤看。
李老太拉长了脸,不过到底是说:“自己舀。”
李瑶柱喝一小碗汤就饱了,福哥儿还喝了两碗,朱九就喝了一碗,不肯再喝第二碗,还帮着把碗给洗刷干净了。
羊下水就得一直熬,等肉也烂糊了,天也快黑了,下地的都回来了,李瑶青没洗手就进了灶房,先喝碗汤再说。
“四哥。”李瑶柱见着李瑶璃,也就是老四。
“咋?”老四裤腿挽着一条,放着一条,虽然瘦,但浑身都是腱子肉,他这些日子干活可拼命,只要一想着自己马上要有孩子,那就浑身是劲。
“今儿个……”李瑶柱把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见着老四眯起眼睛看朱九,便赶忙道,“这事怪我。我已经跟娘说好了,一天给四嫂一个鸡蛋,好好养养。”
跟李老太说,李老太自然不愿意,不过也拗不过李瑶柱,他就是个纸扎的,万一急了,纸扎戳破了,那可就没命了,李老太能管下面所有儿子孙子,就是不敢管李瑶柱。
老四还是盯着朱九看,只道:“什么鸡蛋不鸡蛋了,少了她吃还是少了她穿了。行了,我心里有数。”
李瑶柱就不再说什么了,心里一叹,看来以后有话也不能在家里说,否则隔墙有耳还是小事,这要是闹腾起来,怕是一辈子都刮不干净这点事儿。
抛开这件事不提,晚上一锅汤,大部分肉倒是都捞出来了,放到汤里泡着,可以吃好些日子,汤一人一碗,余下的加了菜煮,里头也有肉,吃着膻味有些浓,可这也是肉,那么一大锅,一滴都没剩下。
眼瞅着要天黑,朱九要走,李瑶柱跟着往外送,到了门口才说:“明儿个一早就出门,你来找我。”
朱九心里一松,还想着今儿个发生周氏的事儿,李家得厌了他,不会叫李瑶柱再跟他见面了,现在李瑶柱这么说,就跟给他吃了个定心丸似的。
“我天亮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