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到达教室的最开始,一花旁边的座位就是空的。
因为台风刚刚结束,操场的很多地方都亟待整修,为避免发生安全事故,学校暂停了今天早上所有运动社团的练习,所以她今天到得比往常要晚上许多。
就算是有训练的日子,月岛萤收拾东西也很快,能比她更早来到。
等她到座位上的时候,至少能见到桌上整齐摆放的早餐牛奶和笔记本,偶尔还会放好下节课要用的课本。然后最多不过五分钟,他本人也会带着打好水的杯子出现。
今天的非日常感在于,不仅仅是“座位上没有人”,而是连桌面也空空如也。
一花在教室里环视一圈,有路过的人上前来关心她。
“川岛,你在找什么吗?有东西弄丢了?”
“不是的……”
没有丢东西,但确实有人不见了。
就连往日里总是形影不离的山口旁边也找不到月岛同学的踪影。
山口也是一脸烦恼的表情,撇了撇嘴,低声沉吟。在他举起来的手机上面,早晨发给月岛萤的短信此时依旧是未读的状态。
两人对视一眼,两脸担忧又没有办法的表情。
缺了那么大一个同桌,留下空荡荡的座位令人怎么都无法不去在意。
首先,可以确定月岛同学没有失踪,否则不知情的宫园老师一定会问‘月岛同学今天不在吗——’之类的话,可是却没有,说明月岛同学是请了假,并且得到老师默许的。
因为已经考过试,而且马上就要放暑假了,所以心安理得地请假不来上学?虽然月岛同学学习很好,但这也是人之常情,比方说考试结束的第二天,她也在前一天晚上想好要请假,结果被生物钟叫醒更改了前一天的计划。
但是、但是……还有事情吧?
比方说训练啊!月岛同学他真的可以抛下之后的练习不管吗?
虽然总是表现不出太多的热情,大家进行自主练习的时候,他通常就会早点下训离开或是跑到一旁休息。
仅仅将任务完成就好了——在大多数部员的印象里,月岛同学给人的感觉就类似这样吧?
但从她的角度,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说服自己对方是一个消极懒散的人,他准时出席每一次的练习,看起来很不情愿,但被人挑衅的时候带着不爽的表情上场。
还有,一起回家的事……
虽然月岛萤有说过她言辞浮夸,与她相比说是口不对心也好、不够坦率也罢……通常他说着“不要”,也会不情不愿地去做一般人说了“要”才会做的事,甚至比他们做得更好。
那么今天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所以才会连练习都请假吧!
月岛同学……应该没有被……
一花缓缓捂住嘴唇,在宫园老师的注视下,露出了大事不妙的时候才会出现的惊恐神情。
“怎么会,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毒死啦……哈哈。”菅原听了她的分析,和在课堂上脱口而出的话,爽朗地笑出了声音,“是你在课堂上说了那种话吗?难怪今天上午到处都是那种传言——”
“为什么就连前辈也要笑我啊?”
一花显得忧心忡忡,“不过还好,只要月岛同学还没有死就都好了。”
“我认为应该不至于那么严重喔。”菅原将笑容隐藏到手里的计分板之后,指了指旁边的泽村,“因为他早晨还同大地请假来着。”
泽村应了声,“大概只是身体不太好,按你说的那样……说不准只是食物中毒一类的。”
“中毒吗!!”一花悬着的心又被吊了起来,突然放大的音量吓了站在她旁边的泽村一跳。
“不如川岛你就代我们去探望一下他好了……马上就要到合宿的日子了,这样我们也很担心,有需要的话,就通知我们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菅原这么说者,泽村也默不作声地点头。
于是,在排球部还没有结束练习的时间点,一花就来到了月岛家的门口,在好友的远程提议下,她甚至去车站买了一个草莓蛋糕打算给对方赔罪。
前来开门的人并不是月岛萤。明明大部分时候他都一个人在家,今天却连在上班时间的幸枝阿姨都在,这更加深了一花的担忧。
月岛同学他果然病得很重啊!
一花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同样吃了她制作草莓蛋糕的其他人……宏人包括她自己都吃了,但只有月岛萤一个人食物中毒倒下。
“月——!”
被幸枝阿姨邀请进门以后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二楼,一花推开门才发现里面的光线很暗,惊觉自己险些打扰到对方,连忙捂住嘴进行物理隔音,然后就着一个古怪的姿势观察着屋内。
半合起来的百叶窗透着不算强烈的阳光,正对门的地方放着一个落地桌板,她身侧是靠墙的书桌,墙上摆着对方喜欢的排球和恐龙摆件,似乎被移动过,和上次并不在一样的位置。
因为不知道对方此时是否醒着,一花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身体略微向前倾,身材瘦小的她体型纤细,只开了小小一条缝就足够将半个身子挤进去,望向印象中床的位置。
一花的视力很好,在昏暗的光线下也不例外,浅色的被单有一方不小的隆起,看起来是有人在安稳地睡着。
为了不打扰他,一花蹑手蹑脚地按照原路后退,房间内地板上的光线也不断缩小,就在她即将把门带上的时候,房间里想起了她并不熟悉的、带着鼻音的呢喃。
“……是谁?”
“是、是我……吵到你了。”
“本来就醒着。”
一花又默默将快要关上的门打开,从门外探进来一颗脑袋,“月岛同学,你好点了吗?”
大概因为对对方有所亏欠的原因,一花左顾右盼,视线不知道该往哪里逃,余光瞥见模糊的人形坐起身来。
紧接着,床头上的台灯被打开了。
“你确定是在问我吗?还是房间里别的什么人?”月岛萤揉了揉眉心,语调比平常还要长而慵懒,“病毒都被你吓跑了。”
她抬头看去,见穿着一件宽松的短袖T恤,他原本就很瘦,台灯照亮的侧光和坐在床上产生的堆叠衣褶显得衣服更是松垮。
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一花想。
“……要开灯吗!”
“不用了。”月岛萤咳嗽了两声,“这样就行。”
他的声音也变了,注意到这点,一花心里的愧疚更甚,“喔。”
一花垂下手,站在门口不发一言,过了一会,听到月岛萤说,“进来吧,一直站在门口,我妈会以为我在欺负你。”
“嗯……”
“说吧,特意跑过来有什么事?”
一花小心翼翼地在他床边跪坐下来,迎着月岛萤古怪的眼神频频偷看对方的脸。
虽然刚刚睡醒,但脸色好差……
原本健健康康的月岛同学、能蹦蹦跳跳的月岛同学会变成这样完全是她害的。
只是鞠躬或是道歉都完全不够,她决定向对方谢罪:“真的非常对不起!因为我给你送了我做的食物,才害你中毒,我带了月岛同学喜欢的草莓蛋糕来赔礼……”
“食、物、中、毒?”
月岛萤一字一顿地将她的话复述了一遍。
“是。”一花将双手规规矩矩地摆在身前,整个人紧绷着接触地面,诚惶诚恐地说,“为了能让你早点康复,什么我都会做的,请你吩咐我吧。”
“你要跪多久?要跪到我原谅你?”
一花从俯身的姿势抬起一点头,看向月岛萤,她对自己的夜间视力明明很有自信,却不知为何,恍惚间觉得对方的嘴角正略微上扬。
都病成这样了,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吧。
“是那样吧……一般来说?”她有些不确定地说。
“一向傻乎乎的,现在却机灵了吗?你跪着道歉,要别人怎么说得出不肯原谅的话?”
何况,其实没什么需要自己原谅的事。月岛萤对这件事心知肚明,但暂时什么也不打算说。
被一对方这样说,一花带着被误解的懊恼猛地坐起来,双手押在床边,“才不是呢!我这是,我这是……”
她涨红了脸辩解,却发现在求得对方原谅这件事上,说“想”也不是,说“不想”也不是。
月岛萤用手支住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一花没有发现他那副脸上为难,但是眼睛在笑的奇怪表情。
“不是的,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她失落地垂着头,听见头顶传来月岛萤意有所指的话语:
“……我觉得有点渴了。”
“好的!我这就去倒水!”一花飞快站起来,咚咚地跑去走廊。
原来真的有人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心情的上下起伏,而且仅仅是因为他的一句话。
月岛萤将后背靠回床头,盯着天花板等着。等到楼梯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他在对方推门前压下嘴角。
一花将水壶和杯子一起带来了,直到他喝水时还有些不安,月岛萤将杯子放到一边,“我饿了。”
一花把从车站前的买来的蛋糕放在他手上,连塑料叉子也一并拆开,一双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算了,现在不想吃……”月岛萤想了想,将盒子放回对方手上,抬抬下巴示意她放到书桌上去。
接过蛋糕盒的时候,失落的感觉再次笼罩了一花,她的双手紧紧攥住了盒纸的边缘,脸上的表情有些伤感。
“你又在想什么,我只是想吃清淡的东西。”
于是她的眼睛又亮起来,“原来是这样!那要不要帮你……”
走廊上传来有人走上楼梯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敲响了,推门进来的人是山口。
“阿月,原来你是着凉感冒了啊,我来看你了喔!带了课本和笔记给你……”
一花回头看向月岛萤的表情染上了困惑,她身后,山口的声音还在继续。
“川岛同学?你已经到了啊,幸好没有出什么大事。”山口终于意识到房间里诡异的沉默,“嗯……你们怎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