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鬼屋出口厚重漆黑的布料被人忽然掀开,宁知夏有点神情恍惚:“是你在我后面吗?”
路灯晕出淡淡的光晕,拉长三人的影子,奥德罗侧身朝后望了一眼,徐徐回道:“对啊。”
他手里的粉白盒子是附近蛋糕店的包装袋,塞得鼓鼓囊囊像是快要溢出来似的。
余城凡是知名的甜品袋仿佛早已经成了他的时尚单品,宁知夏已经见怪不怪。
月色与春风在树影间摇摇共坠,春季正是抽芽生长之时,花架里的植物们却蔫耷耷一片,少有舒展的叶尖儿在窗下光影泛着点点荧光,
宁知夏虚惊一场,想着这时候遇见得巧,缓过神后邀着奥德罗回家。
这次他出乎意料地答应得很爽快。
“喵嗷——喵嗷——”
胖橘隔着栏杆嚎得婉转凄凉,曲半青蹲下身把航空箱打开。
刚嘎完蛋的大橘猫钻出来抖了抖圆滚滚的身子,眯着眼与凑上来的小弟们互相嗅嗅
听说绝育后的公猫都会变成粘人精,曲半青伸出手指试探性地碰碰它脑袋,胖橘猛地转头,翘起胡须怒声哈气。
曲半青一脸愤愤:“除你罐头!”
胖橘用脑袋抵住那根手指蹭了两下,一双长腿从眼前路过,它像闻着味儿似的扭着尾巴跟在后面,谄媚无比的用夹子音发嗲。
奥德罗径直占据了那张舒适的躺椅,略低着头垂眼戳平板,余光里的人走来走去到处翻找零食。
一回到熟悉的地盘,宁知夏又变得精神奕奕,头顶有撮头发因为先才百米冲刺胡乱翘起,随着动作像颗小苗苗似的左右乱晃。
家里的零食被狐狸崽收刮得差不多了,曲半青看了眼宁知夏,又朝躺椅的方向瞅了眼,干脆道:“我去弄点吃的。”
“唔,不用那么麻烦吧。”宁知夏愣了下,见他一脸社恐模样,拉住曲半青说,“一块去吃零食,我正好给你们介绍介绍。”
“不了不了,他太潮了。”曲半青瞅着屋里一头银灰长发的男人,直接往厨房里退,扒拉住门框嘀咕道,“我去鸡块炸点厨房,一会儿就好哈。”
“……?”
宁知夏一头雾水,只能抱着几盒注心饼干堆放到小茶几,把它轱辘辘移到躺椅旁。
“牛奶味,吃吗?”宁知夏抽出根细长的饼干棍在奥德罗面前晃晃。
浅色瞳孔的视线从屏幕移开,奥德罗偏过头朝身边的青年俯身,周身的清冷气息像藏在冰块里的薄荷叶,凉幽幽的靠过来。
在宁知夏愣神之际,他微微张嘴咬住那根饼干棍,直接从手指中叼走。
甜滋滋的味道向来令人心情愉悦,奥德罗没嚼几下,发现又一根饼干棍递到了嘴边排队。
宁知夏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一般,有点兴奋地说:“我刚刚好像看见你的尖牙了。”
奥德罗侧过头,轻轻挑起眉梢。
“不过我也有!”宁知夏张大嘴,雪白整齐的一排牙齿里,左右两边各有一颗不算太尖的小虎牙,他指了指,含糊不清地说,“你看,啊——”
以前暑假在老家玩时,被爷爷的牌友老头们瞧见了,还说是对鬼牙不吉利,气得爷爷直接翻脸,带着他上门怒骂碎嘴老登。
奥德罗歪头看了看,忽的也跟着张嘴,与人类极度相似的两排牙齿里,藏在其中的四颗尖锐鲨齿寒光闪烁,漂亮的浅色瞳孔有点得意地微微眯起——
赢了。
宁知夏的瞳孔猛地紧缩了一下——
输了。
仿佛对青年的反应极为受用,奥德罗满意地闭上嘴,继续“咔嚓咔嚓”嚼起饼干棍。
宁知夏揉了揉泛酸的下颌骨,往嘴里自取其辱的宝宝牙浇了点冰可乐。
他最近几天都没睡好,耷拉脑袋打了个哈欠。
一只手指伸过来,在他眼底轻轻点了点。
宁知夏猝不及防被冰了一下,抬头对上那双缺乏感情的浅蓝眼睛,奇怪道:“你干嘛?”
奥德罗用手指比划成个圈,框住他的眼睛,清冷的嗓音里比往常带了点明显的笑意:“熊猫。”
“哼。”
宁知夏把他手推开,往自己嘴里塞了根饼干棍,惆怅地嘟囔道,“我睡得晚,过几天就好了。”
奥德罗撑着脸看了他半晌,抬手弹了弹那撮翘起的头发,把平板推过来。
宁知夏低头,嘻嘻哈哈的黄色方块正在屏幕里快乐地煎肉饼。
他默下了,接受了动画片搭子并不热情的邀请。
夜里很快又下起来雨,雨滴从屋檐砸到地面,噼里啪啦的声响吸引了一群公公猫赏雨。
曲半青嚼着鸡块:“看吧看吧,一场大雨祭奠你们逝去的蛋蛋。”
猫猫们:“……”
“喏,上次的伞。”
宁知夏见奥德罗打算回去,从宽口大花瓶里抽出那把伞递给他。
门一打开,湿润的空气随风飘入屋内,奥德罗撑开伞走入细密的雨线,回头一瞥。
宁知夏抱着胖橘,捏住它的前爪挥挥:“掰掰,路上小心哦。”
胖橘不舍地舔了舔嘴:“喵~”
奥德罗像是听见了格外新奇的语句,抬高伞沿对他点了点头,拎着粉白盒子转身离开。
黑伞盛着路灯的光影,空旷无人的街道时隐时现,闲散的步调跨过一摊积水,渐渐停下。
前方几米外,人形的黑影一动不动立在岔路巷角,仿佛是感应到冥冥之中的规则,朝他肆意地裂开弯月似的大嘴。
奥德罗目不斜视地从它身边走过,清冷的尾音里还勾着一点嘲弄的笑。
“你们挑错目标了,蠢货。”
*
“晚安……”
宁知夏抱着枕头,挤在曲半青房间门口,颇有些死皮烂脸地委屈嘀咕,“友友我真的不能和你一起睡吗?”
“不行,我睡觉磨牙打呼,要是你一脚把我踢下去怎么办!”曲半青今晚格外固执,坚持要宁知夏做个独立睡觉的成年人,无情地把他踹回自己卧室。
宁知夏缩进被窝里,裹成长条,把边边角角压得十分严实,连脚指头都不留在外面,仿佛制作了一层世界上最坚固的魔法结界。
曲半青在门口问:“好了吗?”
宁知夏撇着嘴点头:“好了。”
“那就晚安,死孩子。”
曲半青啪的一声把灯关掉,随手将门带上。
最后一点光影被漆黑走廊吞没,他的头抵在门板,松软的发梢遮住眉眼,看不清眼底神色。
过了一会儿,曲半青转身走开,漫不经心地低声喃喃,“睡一觉就好,睡一觉就知道你怕的屁事没有。”
“唔……”
宁知夏被口鼻掩在被窝底下小声呼气,很多时候看完鬼片无感,到了独处时各种古怪的念头就会在脑子里群魔乱舞。
为了避免思维发散,他紧紧闭上眼睛,酝酿睡意。如果是梦见非人之物,他更喜欢狐狸崽之类可爱一点的。
胡思乱想之时,仿佛有道轻轻浅浅的歌声旋绕在脑海,柔和地抚平脑内时不时绷紧的弦,困意如海浪席卷,青年耷拉的眼皮逐渐沉重。
连接阳台的玻璃窗门不知何时打开,晚风夹杂着湿润的水汽拂来,银灰色长发在身后轻轻摆动发梢。
去而复返的人长腿交叠,坐在堆满玩偶的飘窗台,唇瓣起合间,空灵缥缈的曲调如同最温柔的笔触,在黑夜勾勒点染甜美的睡梦。
床铺里的人闭着眼,双手投降似的举在脑袋两侧,大约是觉得太热,裹成蛹状的长条破茧成蝶,薄毯被踢得歪七扭八,倒是留了个被角盖住了平稳起伏的肚皮。
床沿微微下压,奥德罗手撑在他身侧,借着墙角一轮又一轮跃过的车灯光影,看清他眼下浅淡的青影。
童话里的幻想生物与温柔无害并不沾边,强大令它们不屑于引诱,如同恐惧与绝望来临的宣告,杀伐的海盗,迷途的水手,寻宝的王公贵胄……没有人的灵魂会在迷雾中的曲调里得到安眠,热肺在刺骨的冷水鼓胀,海面飘荡着最浓烈鲜艳的颜色,裹挟着四分五裂的躯体去往深处的埋骨之地。
那是一场解闷的把戏,也是来自深邃海底最单纯的恶意。
一首略显生疏的柔和曲调,显然不足以掠夺眼前人的灵魂,但能将屋外走廊嘈杂的打斗隔绝在外。
奥德罗屈起手指轻轻地描摹熟睡之人的眉眼,动作轻柔得恍如同枕共眠的恋人,眸光渐深的眼瞳却没有一丝缠绵眷恋。
就像不过是在兴致盎然地观察一条摇头摆尾的有趣小鱼,轻抚的手随之下滑,紧紧地贴在温暖的心口。
隔着两根肋骨,那颗心脏在掌心下缓缓跳动,浅色瞳孔里逐渐露出几分兴味。
良久之后,对方不舒服地打了个冷颤。
奥德罗不太尽兴地移开手,冰凉的手指戳了戳脸颊的软肉,睡熟的人是不会给他任何反应,于是他又肆无忌惮地碰了碰软嫩的唇角。
温热的吐息洒在指尖,奥德罗歪着头得寸进尺地按了又按,被打扰好梦的人不满地梦呓两声,啊呜张嘴一口咬住。
宁知夏含冰棍似的咂了咂,尝不到甜味,皱着眉头用舌尖将捣乱的异物往外抵。
柔软温热的触感席卷而来,奥德罗嗓音很轻地“啊”了一声,倏地将手指抽出。
打斗声渐渐止歇,有簌簌黑影在月色迅疾退去。
奥德罗并不在意,垂眼定定凝视着残余在手指的水光,忽的将手指凑在唇瓣,探出猩红的舌尖,顺着浅浅的牙印舔舐而过。
过了一会儿,门口悄然打开了个缝,机械骨骼般的长尾将落到地板的薄毯勾回床铺。
奥德罗抬起眼,与门缝里的瞳孔静静地对视片刻,在唇边竖起手指。
房门再一次轻轻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