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浪浑浊,周而复始地冲刷沙滩,卷走岸边不及消逝的泡沫。
黄昏投影,远远地,一抹人影拾起搁浅的银鱼,放到两个盛着海水的木桶里。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捡了满满两桶,吃力地跑到岸边,踏进海水中,雪白的泡沫淹没到嫩白纤秀的小腿肚,留下泥沙的印记。
她把那些鱼倒入海水。
——周而复始,重复着这些动作,似乎感觉不到半分疲累。
有渔民、妇女走过,非常不解她的行为:“小姑娘,捡了鱼、蟹就是要吃的,干嘛还扔回海里,白费这些功夫,如果不要可以给我们呀,干嘛扔了呀?”
“我不想吃它们,总觉得他们怪可怜的。”
人们听了,只是吃吃地笑。有人言辞犀利,讥笑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幼儿皆知。你今日这般做法,却连幼儿都不如。”
有人则宽慰:“每天啊,都有这么多的鱼被海水冲上岸,就算你不吃不睡,也救不了所有的呀……”
少女听懂人们话中的嘲弄与劝慰,勉强勾了勾唇:“能救一个是一个嘛……”
……凡人?妖魔?还是仙者、神明?那姑娘身上透着古怪,赑屃观察许久,看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不知不觉,走得更近了些。
少女看到他,只当他也是那些好奇的陌生人,冲他招手,算打了个招呼,重新低头做着千篇一律的事情。
她的轮廓,被夕阳勾勒得纤细柔软,带笑的眼睛映入赑屃眸中,异常宁和、温暖。
赑屃被逗得一笑,他暂时放下心中疑虑,开口笑问:“诶——!你在做什么?”
“让他们赶快回家!”少女嗓音娇憨清脆,顺着海风遥遥送来。
他的视线随着少女的手扬起、落下,蔚蓝的海水淹没那些可怜的小东西,它们回到海中,慌乱间,蹿出很远。
“你要一起来吗?”少女的声音变得有些遥远,赑屃方察觉自己出了神。他循声望去,不经意间,少女已走到海滩的另一头。
夕阳辉照,浑浊的海水也显得无比诗意、灿烂。倩影窈窕朦胧,少女身着短褐,袖子卷到手肘,裤脚卷到小腿,明明谈不上一丝清雅秀娴,但他就是这样看入了迷。他甚至可以想象那张年轻的脸庞浮现出怎样的笑容——应当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赑屃微笑想着。
(二)
近些日子,少女对赑屃的破书囊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她或远或近地歪头瞧——瞧那个被赑屃亲密地负在背上或搂于怀中的书囊,每隔几天,便换着法儿问:“赑屃……你书囊里到底藏着些什么宝贝呀?连吃饭睡觉都舍不得放下它!”
问话的语序与情境有多种,而意思,总是万变不离其宗的。
“不过一些法册书卷……”赑屃总是笑着回。他的笑容也有很多种,不过大多带着宽容。
“能借我瞅瞅吗?”笋尖一般柔嫩的手指未及触到书囊,便被赑屃一个旋身,躲开了。
少女不恼怒,也不气馁,照样笑盈盈的。她搬来一条长条凳,摆放在秋千架旁。凳子上,一溜儿的茶盘果蔬小食,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架势。
她瞧着赑屃忙东忙西,百无聊赖中,往嘴里丢了颗瓜子,“赑屃,你平日里都喜欢读些什么书?四书五经?兵书?话本?”声音娇脆憨直,语调慢条斯理,说话时,瓜子含在后槽牙里,问出口的话听起来有些含糊。
她似乎不太会吃瓜子,不用门牙嗑,而用后槽牙咬,咬得稀里糊涂、乱七八糟,一如人类的幼儿。因为赑屃在前,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将果壳碎屑用手帕包好,或许是生怕自己不雅的吃法落入他的眼中。
赑屃侧头瞥了眼,无奈何地笑。他转回眸光,脸上神情依旧那般和煦:“书囊里没有你所说的书。”
“哦……”
赑屃又是一笑,他顿了顿,忽而问道:“微,你有姓氏吗?”
少女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怎么了?”
“随意一问。‘微’啊‘微’地叫,听起来就像“喂”、‘喂’!不太像话。”赑屃半玩笑半认真地说,“你……想拥有一个姓氏吗?”
微笑了笑,不假思索道:“生物也,尘埃也,唤成‘微’抑或‘喂’,又有什么差别呢?人迟早有一天,要变回一抔黄土的。未知来处,身无显贵,有何要紧?”
她眼中盛满疑惑,“赑屃,你很在意这个吗?”
原是他先问的,倒被她反问了,赑屃失笑。他良久才道:“姓、氏、名、字,俱为世间美好之物。常人,都会渴望拥有的。”
叶微想不通这句话里的意思,默然半晌,笑说:“你若真在意,不妨像我一般,为自己取一个姓。”
“为自己取一个姓?”赑屃感到匪夷所思。
“嗯!”叶微轻快地点点头,继而笑说:“有时呢,人执着起姓氏来,真的挺麻烦的,动不动就要问,你来自哪个地方,父母姓甚名谁,家中做什么的,你叫什么?好像没有姓氏名字,世上就不存在你我了,好像有了名字,便多了些显贵与真实一般……隔壁叶大娘也曾问我,姓什么……”
纤白手指抚摸旁边绿叶,少女稍作停顿,莞尔道:“我瞥见一旁的叶子,脱口而出:姓叶!我姓叶,单名微,‘莫道桑榆晚,微霞尚满天’的‘微’。大娘笑说,她没读过什么书,听不懂,像是一句诗,料想定是个好名儿……”
赑屃笑意澹然,“卿乃初生朝阳,哪是桑榆暮景能比得上的?”
笑意收敛,叶微沉默着摇动秋千。
赑屃低下头,似有些释怀,伸手摆好书册后,撑膝缓缓起身。
青阳高悬,惠风和畅。赑屃直起腰身,日常窄袖,腰间系带,勾勒身形。飒飒白衣包裹眼前男子匀称修长的身形,凸显其臂展宽阔,高大健美。他单手负立,轻拭额头。轻暖微风卷起他的下摆衣袂,如同吹拂一株岸边杨柳,林中云杉。
赑屃极喜欢笑。他笑起来,纵使只偏过一半的侧脸,也能让旁人知道,那是无比温暖的笑,恍若人间世里三月青阳,能融化冬日河川上最坚硬的冰。
他的笑有很多种,有时明明在笑,却看不出真诚的喜悦。赑屃的笑,宛若飘摇的紫藤花,又似冬日的雪雾飘忽不定,叫她揣测不清。
柔柔细风掠过少女鬓边,纤细发丝撩动脸颊。叶微默坐出神,忘记用手去捋。
清风徐来,阳光轻泄,紫藤花架纷披散乱,梨花微蕊,点点星光在花朵之上飞扑跳跃。
她内心瞬尔感到巨大的震慑与惶惑。情不自禁地低垂下头,晃荡双脚,老半晌,叶微方轻轻地问:“赑屃,这边的事办完后,你准备去哪里呢?”
“前往蓬莱。”
“我……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赑屃转身看她:“那里现在不是什么好地方。很危险。”
叶微愣怔,奇怪地呢喃:“蓬莱……不是神山吗?怎会很危险呢?”
赑屃偏脸低头,翻开几页纸张,换页晾晒。他掩去眸中思虑,启唇如常温言:“蓬莱是传说中的岛屿,且不说能否寻到,途中碧海惊涛,自是凶险万分。我去,是因为有重要的事要办。微,你留在岸上,更加妥帖。”
叶微纵下秋千架,“你怕我拖累你吗?我吃得了苦,不会拖累你的……”
赑屃不加思忖,缓慢又坚决无比地摇头。
眼前人,从初识之日起,素来表现得随和包容。随和之人对原则的坚守,很能令人望而却步,不敢轻易触碰挑战。
一阵沉默后,叶微低头道:“那你路上小心,什么时候去,我给你送行。”
赑屃起身,“微,我是为你好!”他倏然静默,开口问道:“你、你哭了?”像发现了不得的大事,他迅速绕到少女身边,想拿下她遮住眼睛的手。
“没有!我怎么会动不动就哭!”叶微躲藏着,不欲泛红的眼眶暴露人前。
“可是为我刚才说的话生气?”赑屃轻声,带点诱哄的味道。
“我哪有这么小心肠?我没生气——,我生什么气?”似乎觉得眼圈儿红了是什么丢人的大事,叶微跺了跺脚,急忙撩慌丢下句:“我去趟海边,晚饭不必等我了!”不及说完,赶忙跑开了。
(三)
晚霞色彩斑斓,落日余晖与冥色交替,别样的恢弘壮阔。沙滩上,少女拥膝而坐,赑屃静侍片刻,遂弯腰脱去鞋袜,提着布鞋,轻轻地走到她身后。
叶微皱皱鼻子,侧头遮掩道:“不要把鞋子提得这么近,臭死了……”
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她敏锐,能洞悉人心,偏偏,她又是如此天真,不解世事,容易遗忘不愉快,像诞生不久的婴孩。
赑屃浅笑试探:“终于不生气了?”说着,走远几步,放好鞋袜,再走回来。
瞥见他微提衣摆走过去,又轻轻走回来,不慌不忙,依然温柔和煦的模样,叶微的坏心情早已融掉大半。大体上,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温柔、可爱、可以被原谅的。
少女抱膝扭头,嘟囔道:“生气又没什么用。难道我一生气,你就会带我去吗?”
赑屃抓到叶微偷看他的刹那,内心诞生莫名的欢喜,走到她身边,四下环顾,终找不到一处可以坐的干净之地,犹豫地提着衣摆,不知是否要坐下。
“怎么了?”叶微看他伫立原地,犹犹豫豫的样子,随他视线,瞥一眼软和的滩涂,不知他有什么好在意的。
叶微眼珠一溜,也不生气了,端坐正色道:“庄子秋水篇,有个曳尾涂中的典故,你听说过吗?”
赑屃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摇头假作不知。
叶微咳嗽一声,仿声夫子:“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以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
“宁生而曳尾涂中。”赑屃笑答。他四下看看,终究坐落。
叶微点点头,一双白脚丫满沾淤泥,自得地摇了摇,“吾将曳尾于涂中。”
“那么,如今,是我们两个,一起曳尾涂中了?”赑屃眸光带笑,眼波温柔。
叶微一怔,忽而放下裙裾,冷眼道:“我虽不生气了,那事情可没完呢!”
叶微自顾自地说,言语霸道,带着点小得意,“我想过了,无论如何,我都得去。你不带上我,我自己可以坐船去,偷偷地去……你还能拦我一辈子不成?”
大海浩渺无垠,涛声阵阵。
叶微眼望前方,并不正眼瞧他,因为憋着气,稍稍有些婴儿肥的脸蛋此时些许鼓起来。任人瞧见她那模样,极想抬起手指,恶作剧似地戳上一戳。
久不闻赑屃回答,叶微丧失耐性,眼角余光暗暗地觑了身边人一眼。
赑屃眼眉含笑,略歪着头瞧身边的女孩儿。被捕捉到偷窥,叶微不好意思地往边上挪了挪。
赑屃一展笑颜,笑得风光霁月,差点笑热了叶微的脸。他偏过头,也将目光投向大海,柔声问道:“微,为何这般想去呢?”
“诗云蓬莱:飘遥八极,与神人俱。思得神药,万岁为期……”叶微语调愉悦,“传说蓬莱植玉树、筑瑶台、居神仙,怀揣着许多美丽的传说与事物。我好向往那样的美丽与逍遥……”
“仅仅如此吗?”
叶微顿了顿,她微微偏首,望了眼赑屃。他眺望汪洋,海风勾勒俊朗容颜,他的目光明明没落在她身上,叶微却觉得自己的每一缕心思皆已为其所知。
眸光躲闪、垂落,少女笑容转淡。片时,叶微的语声悠悠传来,“我不想与你分开……”低柔婉转,她轻轻地,认真道:“赑屃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时间如此宝贵,我一分一秒,都不愿与你分开。”疾风扫过她乌黑的鬓角,轻悄的话声侵人心弦。
天边暮霞横侵,少女低垂眼眸,清风光影拂拭雪白颈项,一时间晃人心神。这句“不想分开”,捎带着莫名的哀戚,送出唇畔,如风似雾,撩拨着他的心弦。
赑屃不由恻然,换得些许怔神:……风动,抑或心动?脸颊晕染霞光,他的眼睫慌张垂落,不安地扇动,半晌,才道:“……仅仅,是因为不想与我分开吗?”
他低低重复,似极力在叩问些什么。
沾染污泥的手,轻触赑屃的耳叶,却在快要得逞时,倏忽收回,“是,也不全是……”
少女嬉笑一声,又恢复吊儿郎当的模样,“反正我方才说的是真的,不曾骗你。你别问了,行不行?”
“嗯。”赑屃低低笑开,“我不问。”
叶微的右手、赑屃的左手各自摊放在沙滩上,近在咫尺,夕阳辉照下,两人脸颊绯红,手慢慢地、不自觉地想靠近。少女握掌成拳,极快地缩回手,而后故作自然地左右交握,散去手心的泥沙,旋身站立,双手负在身后。
回避赑屃向上探寻的目光,叶微期期艾艾道:“该做晚饭了,我饿了!我们……我们回去吧……”
“好。”赑屃宽容地笑,眼睛弯得宛若月牙。
叶微愣了一瞬,脸颊更红,她醒过神来,双手无措地交握一瞬,慌忙迈步,越走越快。
少女走得飞快,仓促间,柔软滩涂绊住脚步,身形微一踉跄。赑屃见她逃也似地往屋舍走,只站在原地,笑得眉眼弯弯。
2.生命平等还是弱肉强食
赑屃书写了租房转让的告示,贴在外边门上。
叶微在准备午饭。菜籽油撒到铁锅中,“刺啦”冒起白烟,她动作娴熟,不多久,四碗菜蔬便呈上了饭桌,分别是:野菜胡萝卜羹、红烧香芋、小葱豆腐汤、芹菜炒蘑菇。
叶微笑盈盈地报菜名,招呼赑屃吃饭。
赑屃看了眼,笑说:“倒是每天都不重样。但总不见荤。”他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称赞微的手艺。
少女面露笑意,后知后觉地问道:“赑屃,如果你觉得不够饱,下次我多煮些饭。”
赑屃顿了顿,笑说:“我很饱,只是担心你,想要你过得更好。”他停箸说道:“微,你是否经常感到自己气虚体弱?”
叶微点了点头,“是有些的。但没什么大碍。”她专注于菜食,赑屃吃得慢,她催促道:“天气还不暖和,菜凉得快,快些吃吧!”
赑屃捡起快儿,吃了几口,半开玩笑地说道:“微,你需对生命一视同仁,不能只吃素菜。光吃素菜,长此以往,身形消瘦,体力不济。晚上我买些肉回来吧!”
“不用不用,”叶微忙道,“这些已经够了。何必多增杀戮呢?”
赑屃笑了笑,煞有介事地说道:“世上不存在绝对的公平。在蔬菜看来,吃素的人戕害它们的生命,是刽子手。吃菜、吃肉,都是在吃生命,没有本质的区别。”
叶微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天生万物,人为灵长,所得已然满足生存所需。既能生存,便应尽己所能保护弱小,虽有攫取但不逾其度。减少对自然万物的戕害,减少对自然资源的消耗,才能与各界和平共处。我喜欢吃素,是因为吃素能维持日常所需,已经够了。”
若是往常,见微如此坚持,赑屃不会与之争辩,甚至身旁如果换了个人,赑屃都会淡笑不语。可是今日,他执拗莫名。
他放下碗筷,认真道:“各界分配到的资源有多有寡,若资源有限,需要各个物种自己去争取。动物界,为了生存,为了强壮的体魄,为了攫取更多资源,不乏争斗,甚至看似平和的植物,他们也会去争取光照、水分、土壤里的营养。身体是个容器,没有谁会拒绝资源而让这个容器脆弱空瘪。”
“那是满足自己一时的口腹之欲!”叶微有些生气,她不知为何赑屃今日要与她争辩这些,吃与不吃难道不是自己说了算吗?
她平缓心绪,吃完了这顿饭。赑屃眼帘低垂,他想起,东海落寞,水族为人捕食,不敢抗争。天界居高临下,纳凡界为羽翼,四海无一击之力。他低低叹息:“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弱肉强食,是至强的法则,是最大的公平。”
叶微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见赑屃恹恹的,怒气消了大半,反而略忧虑地低声道:“赑屃,其实……其实,如果你实在想吃肉,你可以吃的。我,我就不参与了……”
赑屃笑出声来,他胸中的块垒与寒冰总在眼前人不禁意的拨弄下,悄然融流。眉间的冷峭沉郁渐渐柔和下来,赑屃眼底蕴含笑意,那笑意缓缓散开,漾成温柔缱绻的潭水。
他静静凝视着自己,眼睛很黑很亮。叶微一时怔然,不及她细究,便见他伸手过来,轻轻揩去自己唇角的饭粒:“没什么,你不吃,我也不吃。一时口腹之欲而已。”
唇角的饭粒,叫叶微有些羞恼,但在听见赑屃这番话后,那缕冒头的情绪倏然无影无踪。他有心事……叶微凝视着他,不断回想方才对话。
海风中,燃起渔火。赑屃负袖站立,烈烈海风吹动他的衣袂,天地间的呼吸清凉绵长,他睁眼,直看向海雾朦胧处,那一片海域,黑暗无比,能听到海浪翻涌、水流搅动的动静。
身后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近,柔嫩的手指蒙住他的眼睛:“在发什么呆?”叶微甜美清越的嗓音。
“你怎么来了?”赑屃笑问。
背后之人拿下手,跳到他身边,从腰间的百宝袋拿出一撮川贝,几片枇杷叶。莹润纤白的川贝,绿油油的批把叶,放在少女掌心,越发衬得她的手白皙可爱。
赑屃望了望叶微的神色,貌似非常有兴趣地发问:“川贝和枇杷,哪儿来的?”
叶微笑说:“叶伯伯家的。”叶伯伯,指的是邻居叶显荣,他家种了一株枇杷树,现已亭亭如盖。
“我经过叶伯伯家时,不禁在那株枇杷树下出了会儿神,夜风有些冷,我咳嗽了几声,被唐大哥、叶伯伯发现了。”叶微晃了晃枇杷叶,笑道:“叶伯伯就剪下几叶赠我,说,前几日,镇口的唐婶送了自己家一些川贝,一道拿来给我,还嘱咐道,枇杷叶、川贝、蜂蜜一块煮水喝了,治咳嗽的功效很好!”
听说叶微有些咳嗽,赑屃下意识揽住她,将她往回带。
叶微边走边说:“川贝与枇杷是很好的搭配。我就在想,假如甲国家只有川贝,乙国家只有枇杷,他们知道自己拥有的东西有些药效,但不知川贝或者枇杷叶的存在,有一天他们互相认识,分享了各自的药物,发现两者混合,能产生更好的药效,这种新东西会不会让双方都受益呢?”
“你脑子里呀,时常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赑屃安静地听她说完,评论了一句。
“我想了解这个世界,光靠自己去汲取是不够的,这个朋友告诉我一点,那个朋友告诉我一点,我就拥有了更多对事物的了解。人与人是可以交朋友的。那国家呢,赑屃?再往大了说,植物、动物、人,能否也如此这般呢?”
赑屃不假思索道:“人凌驾植物、动物之上,天界凌驾人族、妖魔之上,强者不必考虑弱者的感受。弱者也不会相信强者会停止对自己的掠夺。和平是暂时的,当他们一方拥有了川贝,一方拥有了枇杷,他们宁可将对方的东西占为己有,也不愿分享。因为分享,意味自己资源的消耗。如果是出资购买,总有一天,他们会觉得自己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他停下说教,视线移向低头沉思的微,笑说:“到家了。别多想,洗漱一下,睡个好觉。”
叶微轻轻应了声。
“对了,”赑屃看着叶微边走边思考,笑说道,“明天唐宅集市,我们出去走走吧,采买些路上要用的必需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