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皮被拉扯,像在按摩,一阵醒神。明昭此时尚还懵然,闭上眼,缓和心绪。
“姑娘,你方才是梦魇着了么?我走过来时好像听到你在讲话……”
头顶传来询问声,明昭心一悸,眼也不睁,“没有。”
收拾一番,明昭出门。她饿得慌,偏偏寺里辰时才用早膳,她只得饿着肚子先去大雄宝殿上早课和晨练。
她以修行之名暂宿佛光寺,要养身,要练仪容,必然不会做粗活累活,而刘妈和绿竹是沈若梅差遣来照顾她的,一面教她,一面照顾她,一面督促她。
春寒料峭,早期天凉,冷得哆嗦的她练了半个时辰后,身体也变得热乎乎的,精气神十足。
晨练过后,她飞奔向斋堂,像饿死鬼投胎一样,见了食物则猛虎夺食,呼哧呼哧把温了的稀粥往嘴里拨。
绿竹按下她的碗,对上她愣神的模样,“昭姑娘,取食当慢。”
她嘴角仍残留粥沫,绿竹拿过手帕,温柔替她抹了去。
细嚼慢咽不是她的习惯,她却逐渐适应了一个月,彼时不甘却不得不麻木地抬手,一边慢慢进食,一边听肚子咕咕叫。
早膳过后,当去出坡,即劳作。她当然不用干这事,但她也不得闲,需要回厢房练习仪容身子。提裙摆,抬腿,挥袖,行礼,微笑,坐下和修正坐姿,如此疲累地练了半个时辰,她就不免发虚起来。
剩下半个时辰是读书和练字,绿竹挪出自佛光寺借来的楷书字帖,是什么柳公权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她不知这人是谁,也不知这经文如何如何好,只知这碑文的字是好字,她需要临此帖以正字形——她的字实在太丑,粗枝壮叶而无态,歪七扭八而不得形。
绿竹替她研墨,顺便监督她不许偷懒。小沙弥过来敲门,窃窃私语几句后,绿竹回身看了一眼,随后出去,屋里只剩她一人。
明昭识字不多,与草药相关的字倒好认,若是脱离草药范围,再加一些僻字,那就难说了,甚者可能认不出来。
她更不善读书,佛经晦涩难懂,读时如云里雾里,抄得更加糊里糊涂,只不厌其烦地重复落了一笔又一笔。
绿竹不在,思及一月以来的苦痛和折磨,她顿时心生烦躁。
“抄什么佛经!”明昭掷书,撂笔不干了,“谢家弄出来的错,还要我来赔!”
天天早起坐禅,早膳后又要练仪容读书抄书念经,亥时后明明已是休憩时间,她还要再折腾半个时辰读书。纵是她在乡下时,也不见得这般劳累没自由。
最初她发过好几次脾气,掷书丢笔不在话下,绿竹倒是个温和的,捡起笔不厌其烦地递给她,再苦口婆心劝道:“姑娘,你在修行,佛学要究,规矩要学,仪容要练,这些都不能马虎的。六个月下来,若你仍不改陋习,刘妈和绿竹难辞其咎。”
刘妈——
想起这号人物,这倒是个暴脾气的主。她曾赖床以宣示不干,刘妈直接像拎小鸡一样把她从床上提溜起来,凌厉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她,看得她越发心虚。刘妈不会骂她,但会训绿竹,她窥过。
一个不情不愿,一个莫名受累,一个又担以重任,莫名其妙绑在一起,互相看不惯,也互相为难。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场闹剧呢?明明谢家的一切皆与她无关才是。她是江南人,不是长安人。今年年初,阿娘病死之际,千般万般念叨的谢家竟然来了人,说要接她回家!
谢家弃阿娘十八年,又弃她十八年,什么恩什么情都没有!阿娘盼过怨过恨过,临了到头,哪怕再恨再怨,却惦记她无所依,强逼她回去。
若非阿娘临死要她立誓,否则,她是万万不可能回谢家的。回来还要受谢家磋磨,这个做不得,那个做不得,天天学走路,读书背书,凭她肚子里那点墨水,能读个什么书呢?
不管不顾十八年,一回来就寻了个借口送她入寺修行,妄想用半年的时间把她的习性矫正,培养出一个仪容佳的贵女,这叫痴人做梦。她不是大家闺秀,偏偏强要她装大家闺秀,真可是痛不欲生了。
可若说怨了十八年,却也盼了十八年,等了十八年,当真无一丝一毫的期待么?
明昭烦躁地乱勾乱画中,笔杆在手中旋转。不知何时,绿竹叫她,她猛然回神,先是一愣,再看手中笔,再看身上衣,灰色法衣的前胸处添了块块墨。
她立马正笔,试图假装在练字。然而低头一瞧,宣纸早已横七竖八交叉地躺了笔画,漆黑地晕在一起。
她假装不知道,挪开石狮镇纸,把脏了墨块的宣纸抽出来揉成一团,塞到木案底下,再压好石狮镇纸,若无其事地练字。
绿竹笑道:“姑娘,有位姓裴的公子找你,你要见他么?”
裴公子?
谁啊?
明昭仔细搜索这号人物,按理来说,她回长安从未外出,无人认得她;若说江南,她认识的人中也没姓裴的这号人物啊,更不可能特意北上来找她吧?
见倒是可以一见,只要可以逃避练字,甭管认识还是不认识——
明昭猝然直腰,眸光发亮,绿竹又言:“他说他叫裴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