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是进步。因为过去的我们不懂投资，就只能一代代做辛苦的工作。后来才知道其中许多不同，趁现在赶紧都买回来，或者还能为后代谋求一线生机！”

鬼皮看见小孩一下下用脚将地面上的字尽数抹去，不由心疼地想要阻止他:

“既然妈妈已经给你买了文具，你可以将刚刚写好的字记录在纸上。何必将你的心血抹去呢？！”

“你的话和另一个人一样善良。”小孩眉眼弯弯地望向鬼皮，“可是对我而言太沉重了。有些东西只有沉在心里才不会受到污染。”

“不仅仅是文具。屋里还有两个柜子，一个放着记录各色状元读书经验的成套辅导材料，另一个存满了益智以及增加专注力、免疫力等各色补品……除此之外，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值钱东西了，一切都是妈妈和爸爸省吃俭用捡漏得来的！”

“所以如果有一条稳妥且能回馈他们希望的路，我怎么敢走其他岔路呢？”说话间，小孩已将脚下的字完全抹净，那片曾写满字的土壤重新变成一片尘土，“其实他们只看到希望，但不知道白区与绿区相比，从开始的选项便不相同。他们生在一个蒸蒸日上的时代，与站在顶端的人同台竞技过，后来弄不清为什么落后了！”

小孩温柔地用手抚摸门框，不小心将门弄出了一点声响。小孩的妈妈回过头，起初还警惕地瞪着鬼皮，慌张地奔上前将小孩搂在怀中。

但后来，就在小孩在她怀里挣扎着为鬼皮解释时，她忽然大梦初醒般放开小孩，冲到鬼皮身旁，一面口中念着“老师好”，一面死死地拽住鬼皮的手，硬要留鬼皮在家里吃晚饭。

盛情难却，鬼皮只好答应留下。刚刚走进屋，鬼皮便在墙上的显示器里望见了常青藤夫妇的身影。夫妇二人笑容满面地通过显示器凝视着住在安全区里的所有人。常青藤手里拿着一套墨绿色封皮的试卷，正神情激动地向盯着显示器的人大肆推荐，而牵牛花脸上则保持着一贯的典雅淑静，静静地站在常青藤身边，手里高举着一张照片。

鬼皮呆呆地看着那张照片——照片里，被精心编辑的他浑身散发着书卷气，却又目光炯炯，显示出非凡的自信和学识，而另一边，一身绿衣的常青藤大气豪爽，面对鬼皮的时候脸上又露出真挚与谦逊。

二人在照片里相谈甚欢，任谁看了都觉得他们已然达成了坚定的合作意向。

“家里的补品都是常青藤伯伯一家推荐的，今天是第一次推荐辅导用试题——妈妈说是他们将绿区与红区人才知道的东西搬到白区人面前，所以她很感谢他们！”

鬼皮身旁，小孩看着显示器轻轻解释。

鬼皮脑海中则一遍遍盘旋着今天上午与常青藤的会面，以及当时牵牛花手里不停闪烁的相机……

最终鬼皮什么也没能说出。他沉默地看着妇女随着常青藤鼓动的话再度抱起手机。凭着公寓里练出的生存本能，鬼皮猜想那也是他的“价值”，有价值的东西才会被人留下。

鬼皮想留在安全区。虽然安全区看起来也有点怪异，但人们不必直面厮杀。如果想，就可以过上忘记公寓游戏的日子。

付款之前，妇女特地打开冰箱查看了一下。鬼皮看到里面只剩下一块精心包裹的肉，余下的空间里填满了草一般碧绿的蔬菜。

恐怕他们连公寓配给的额定食物都拿去换硬币了。

但最终妇女还是选择付款，之后她长舒了口气，好像她并非付钱，而是为自己存了一份未来的希望一样。

小孩对此倒并不惊讶。他微笑着凝视坐在房间中央的母亲，含着淡淡悲伤的目光里几近有点宠溺。

“现在已经不是俯首甘为孺子牛就能快乐的时代了……听说过去有那样的日子，可现在无论什么思维都会被‘认知高’的人换成硬币。”小孩充满赞赏地看着母亲，脸上有朝圣般的虔诚，“可你看父母们依旧过得快乐，崇信奋斗与希望！”

小孩的名字叫莲花，据说他的母亲从前信佛，但来生的福报敌不过现实里幸福的憧憬。

莲花的话让鬼皮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个能将孩童教导成这般的区域真的安全吗？诡异的感觉令鬼皮的神经不住乱跳。

可说来世上并无绝对安全的地方。若是从前，鬼皮大概早就离开了，但现在他只害怕这种想法不过是自己吹毛求疵。

人说不定是比浮萍更容易养活的生灵，只是习惯于不停抬高自己……

鬼皮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才睡着，但醒来的他恍然还在梦境。

公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漂亮了？！鬼皮看着早晨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黄色窗帘点亮了房间，桌椅在阳光下焕然一新，仿佛被注入欢快的灵魂。所有能够反射阳光的杯子和用具上都贴着钻石般的光亮，只是凡人从来无法握住它。

窗台上摇曳着片片花影，盛放的花朵呈现出嫩粉色与黄色，却朵朵犹如火烧般绚烂。鬼皮抬头透过窗户望着海水倒悬般的天空，目光追随着一朵漂浮的云时，一只碧色的“蝴蝶”滑过眼前，仿佛它才是天空之城的真正居民。

不过仔细看过它的触角，鬼皮发现它其实是一只蛾子——西班牙月蛾。

鬼皮探头向窗外看看，窗外的花朵在风中化作花海，一浪一浪奔向远方，但花海之上静谧如同真空，阳光下唯有一只月蛾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