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叡没有放过王元姬眼中的每一瞬变化,这其中,既有憧憬,也有失望。
“莫非元姬心中已有钟情之人?”
钟情之人吗?王元姬再次摇了摇头,接着却又长叹一口气。
不知为何,自打上次听到司马昭说出“我早心有所属”后,王元姬的心中一直不太痛快,然而,这种不痛快到底是因为什么,王元姬自己也不太明白。
“元姬可是心有烦恼?若信得过我,不妨说出来听听,一个人的智慧毕竟比不过两个人的商量。”
王元姬最近真的好想有个人可以倾诉,然母亲早逝,身边的人又过于熟悉,王元姬极要面子,总担心同他们说出来,会惹来笑话。
或许,有些话讲给陌生人听,会更安全、更舒服?王元姬想尝试一下。
“呃,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然后呢,她的一个朋友,哦不,那根本算不上是朋友,就,她的一个玩伴,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但相处模式通常都是你来我往的争执和吵架,就互相看不顺眼的哪一种,但突然有一天,那个玩伴跟我朋友说,他有喜欢的人了,然后呢,我的朋友竟然感觉非常失落,你说这是为何啊?”
曹叡笑了笑,不自觉地后仰拉开同王元姬之间的距离。什么朋友玩伴,曹叡早就听出来王元姬所说为何事。
那一天,曹叡原本就是来看王元姬,然后一路寻到了崇文观的后院,看到的就是司马昭说他心有所属,而王元姬黯然神伤的那一幕。
然而,曹叡看破不说破,“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有时候会有某种奇怪的占有欲,就像是对待玩具那样。元姬,你可以试着回想一下,假如你小时候的一件玩具被别人抢走了,心里面是不是也会很失落,很难过呢?”
许多年后,每当曹叡回想起这一幕,心里偶尔会嘲笑自己,怎么会跟小孩子认真置气呢。然而,当初这番话语里面夹带的误导和私心,曹叡却从不曾后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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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宫内,湖心亭中,曹叡一个人聚精会神地在自我对弈,天枢和天璇立在两旁,也是屏息凝视,一言不发。
湖心亭外,蝉鸣声噪,酷暑难耐。
突然只听“哗啦啦”一声,曹叡不知第几次掀翻棋盘,仅一日,这荷塘里不知道沉入了多少枚黑白棋子。
“陛下,何晏到了,已经在亭外恭候多时”,外面天热,天枢实在是不忍心再见这细皮嫩肉、肤白貌美的何晏公子,在太阳底下暴晒,有好几次,天枢亲眼看见何晏险些要中暑晕倒,但因曹叡之前在专心下棋,因此谁也不敢多话。
“哦,何郎已经到了,你们该早些提醒朕才是!”曹叡招呼何晏入亭,并且吩咐丫鬟去下一晚热汤面,面熟了就立刻送来。
“或许朕该喊您一声,何叔”,曹叡起身作揖,这可吓坏了何晏,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连连说道,“陛下这可扎煞我也!”
“何叔乃先祖的养子,父皇的兄弟,如此论下来,岂不就是朕的叔叔吗?不仅如此,何叔的妻子金乡公主还是我的姑姑,所以何叔又还是我的姑丈!这真的是亲上加亲呀!”
曹叡此话一出,何晏更是吓得连连磕头,“草民只不过是一介书生,身上也并无一官半职,陛下莫要拿草民取笑。”
“哟,何叔这是在埋怨朕,还是在埋怨朕的父皇?”何晏是东汉大将军何进的孙子,由于父亲早逝,先祖曹操纳其母为妾,收何晏为养子。
何晏少年时就颇具名气,其不仅生的唇红齿白、面冠如玉,更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可惜空有外表,胸无大志,在身边人的称赞和追捧中逐渐忘乎所以飘飘然,开始变得浮夸好色,追求享乐。
先皇曹丕一直就非常看不起何晏,做皇子时就经常称何晏为“假子”,认为像何晏这种人,根本不配做他曹家的子孙,因此在曹丕称帝执政期间,也从未授予何晏以任何官职。
何晏此前在外面站着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的汗,此时被曹叡这么一吓,更是后背发凉,又起了一身虚汗。
“哦,面来了!我刚刚看何叔脸色苍白,猜想定是肚子饿了,来,这是洛阳宫内御厨的拿手好面,尝尝看!何叔,别看它表面上就是一碗普普通通的清汤挂面,但你知道吗?有时候,越是简单的东西,却越是难以做好,哪怕一辈子能把煮面这件事情做得炉火纯青,其实也是件非常不易的事情呢!”
何晏双手颤颤巍巍地接住面碗,面汤滚烫,但哪怕这碗里是烧心的毒药,何晏也得一口气闭着眼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