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如此?”章县令十分震惊。
杜元娘:“果然,我活着也只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好的事,我还不如自己了断,也算干净。”
“这什么,那个,这种飞来横祸谁也不想的,你别把事情都怪到自己头上。”章县令努力安慰她。
苍狼:“昨晚那火好像也波及了两边的屋舍,莫不是那妇人觉得自家受了连累,所以才……”
“那也不能对着一个伤患动手吧,现在这……”章县令只觉这事荒唐。
“章大人,又出现人命案,你该回县衙了。”萧素玄提醒。
“那您……”
“我自己随便走走就好,公事重要。”
“这,好吧,那陛……公子您先自便,我去忙了。”
虽然只是相处了短短半日,但章县令能看出这位新帝不是那种目空一切,喜欢听阿谀奉承的人,既有公务,他还是早点处理的好,免得过于谄媚反给人留下坏印象,于是果断地告辞离开。
章县令走后,萧素玄对杜元娘道:“杜姑娘,眼泪无法解决任何问题,轻生也不能让死去的人活过来,你这又是何必。”
杜元娘仍在哭泣,“佟叔走了,娘也不要我了,我除了早点死还能做什么。”
“令堂一直那么疼爱你,想必也是一时气话,你真的要抛下她一个人独活于世上?”
杜元娘痛苦地捂住脸。
“她已经没了丈夫,再失去你,一个孤寡老婆子,哪日悄无声息地死在家里怕是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杜元娘的哭声一下止住。
萧素玄温声细语:“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我……”杜元娘想到母亲,心里疼得厉害,她看向说话的公子,那人逆着光,午时的太阳十分刺眼,她一阵晕眩,又赶紧移开视线。
而这一抬头,叫萧素玄看清了她的模样,果真是国色天香。
美貌又多事的女人啊,望着那张布满泪痕,依旧惹人心生垂怜的脸,萧素玄突然想起潞城外那个充满哀色的村庄,心里冒出了一个想法。
“姑娘若是不嫌弃,可否陪在下走走。”
“啊?”
萧素玄面色温柔,“在下也曾经历过至亲之人逝去的惨痛,知道这滋味不好受,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沉湎于悲伤也于事无补,不是吗?”
“我……”杜元娘当然知道自己难过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可她向前看又能看到哪里,娘亲已经不想见她了,杜家全是些豺狼,日后良人……她这样的又能找到什么良人。
萧素玄没有步步紧逼,而是耐心等着,等她完全冷静才让苍狼找来了一顶帷帽。
杜元娘没有拒绝,遮掩好的样貌后便随这位公子在镇上走了走。
街道上的店铺已经开门,虽然有间屋子被烧毁,但行人走过瞧一眼便也过去了,街上还是很热闹,路边摆满各色摊子,卖馒头的,卖糖葫芦的……有人欢笑,也有人愁眉苦脸,民间百态,多是如此。
明珠镇不算大,也不是很小,等他们逛完,太阳已经西斜。
杜元娘一直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心里的哀伤渐渐平息,其实她挺想问问这人把她带出来是干什么的,可她见县令对这位公子十分客气,只怕不是普通人,万一得罪,她自己也就罢了,再连累娘亲可怎么好,前面的人不说话,她便也没敢开口。
终于,萧素玄在镇子边上的一处田垄停下,望着田间绿油油的庄稼,他问道:“心情可好些了。”
“让公子看笑话了。”
“杜姑娘可想过以后?”
以后?杜元娘满心茫然,她哪还有什么以后,一个嫁过两次还总给身边人带来灾祸的寡妇,哪里都没有容身之处吧,所谓天仙般的美貌也不过是一副皮囊,早晚会老去的。
“杜姑娘走了一天,可看到什么?”
“啊?”杜元娘不明白他这话是在问什么,“我看到……我就看到大家在像平常一样过日子。”
“听说杜姑娘的生父是位秀才,可曾念过书。”
“……读过一点。”
“那你有没有读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句话。”
“是说鸟巢被倾覆,里面的蛋也无法幸存。”
“没错,鸟巢如此,国家亦是如此。”萧素玄忽然转头,用一种十分沉痛的眼神看着杜元娘,“若我东齐不复存在,今日镇上这些平常皆会化为泡影,会有无数人和你一样承受亲人死去的痛苦。”
杜元娘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什么意思,东齐为什么会不复存在?
萧素玄继续道:“如今五国之间剑拔弩张,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大战,杜姑娘既然连死都不怕,那么可愿为我东齐做些事,替母亲,替百姓拼个前程。”
“什么?”杜元娘云里雾里的。
“杜姑娘,实不相瞒,在下家住京城,此次出门远行正是为了替朝廷寻访可用之才。”
杜元娘更茫然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吗?
“杜姑娘,你真的很漂亮,比宫里的那些皇妃娘娘们都要漂亮。”萧素玄满意地看着杜元娘,多合适啊,美貌动人、是非缠身,无畏,又有软肋。“美貌容易引来灾祸,可有的时候,也能成为利器。”
“利器?”
“你可愿远走他国,离间人心,祸乱朝纲。”
“啊?我,我哪有那个本事?”杜元娘惊得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这,这不就是戏文里说的红颜祸水吗,她虽然长得有点漂亮,可就是一个普通的民间女子,哪有那个能耐。
“搏一个机会罢了,自是不可能把一切都压在你一个弱女子头上。”萧素玄鼓励道,“若你能成,朝廷必为你著书立说,受后人敬仰,即便不成,我也让你的母亲余生富贵安康,再也不用受半点苦,如何?”
“你……”杜元娘忽然想起了她之前跳下去的那一声“陛下小心!”。
县令大人还对他那么恭敬,那他是不是……杜元娘有些激动地问道:“您可是当今圣上?”
这回轮到萧素玄惊讶了。
“之前县令大人叫您陛下的。”
萧素玄愣了愣,不过随即想到若是这杜姑娘答应以后他的身份难免要暴露,便也承认下来,“朕的确是东齐之主。”
真的是皇上,杜元娘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眼前这位就是皇上,他是皇上!
是可以决定无数人命运的东齐国君!
只要他一句话,只要他一句话……
杜元娘的眼中泛起泪花,对皇上该怎么行礼,不管了,跪下就是了。
萧素玄看着这杜元娘不知为何忽然扑通跪下,声音很激动,“皇上,民女有个请求。”
“你说。”
杜元娘的声音在颤抖,“如果……如果民女当真能成功,可否请皇上下旨,今后东齐女子也可立户,和男子一样撑起一姓门庭!”
“女户?”萧素玄很惊讶,这杜元娘不求金银,不问前路,提这要求干什么?
“民女自知,多年所受之苦一为相貌,二因女子之身,守不住家财,护不住娘亲,生由不得我,连死也由不得我!”
杜元娘想起十岁那年爹爹病亡,娘亲哭喊着被人拖出灵堂一去不返,她的家成了别人的;想起十六岁被嫁给一个老头子,她满心不情愿还是被绑上花轿押进了喜堂;想起十七岁叔伯一句话就将她卖进青楼,左邻右舍纵然同情可杜家的家务事谁也无权干涉;想起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良人,却转眼成空,她又成了砧板上的鱼肉;想起如今什么也没做,可家没了,佟叔也没了……
如果她不是女儿身就好了,如果她是个能顶立门户的男子,或许这许多事,就都不会发生。
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杜元娘恳求道:“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希望其他女子还能有个更好的人生,莫要再如我这般……命苦。”
萧素玄心有触动,温声道:“想不到你还有如此仁心,男尊女卑古来有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但你若真能为我东齐扫除威胁,必能叫那些看不起女子的人说不出话来,届时朕会下旨,朝廷所有政令对男女一视同仁,定让那些女子不再重复你的命运。”
“谢皇上!”
……
十日后,杜元娘拜别母亲,跟着从镇外来的一队人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马车上,望着渐渐远去的明珠镇,杜元娘难以自制地回忆起幼年那幸福的时光。
明明她是个女儿,不用去考科举,可爹爹总是会拿那些枯燥的书本来给她看,明明她一点都不喜欢,可爹爹还是乐此不疲。
他总说我家元娘命好,生在了东齐,要是中周女子,别说读书,就是出门逛个街都会被骂不检点,既然有这个福分,那就应该认真刻苦,读书所求不是科举前程,而是知理明义,纵是女子,也当通晓经史子集,日后才貌双全,定能一辈子幸福快乐。
杜元娘的泪水缓缓流下,爹爹,您错了,女儿的命一点都不好,东齐女,也还是个女子,没了您的庇护,什么也不是。
车帘放下,遮住了杜元娘孤单的身影。
生而为女,难求天眷,盼妾卑身,可改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