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付常昊瞧着那双迷离的眼睛根本不信,于是伸出一根手指,“那你告诉我这是几?”
“少来。”彭方泉拍开他的手,“你当我是三岁小儿耍着玩呢。”
付常昊无奈地摇摇头,“好,那年岁不小的彭方泉彭大人,你为什么要效忠我们陛下啊。”
彭方泉晃动着晕乎乎的脑袋,回答道:“你们陛下……是第一个说我是忠臣的人。”
付常昊一愣,他本就是随口说的,没想到还真有答案,“忠臣?”
彭方泉笑了笑,开始讲述起自己的过去。
“我虽出身名门,却是旁支中的旁支。从我有记忆以来家里就一直穷得揭不开锅,常常要饿肚子,小时候,看到街边白白软软的包子我总会馋得走不动道,可那些摊主们认得我,总是满面不耐地把我赶走,说买不起就别看,穷鬼!
有一年,爹娘带我去给一个长辈贺寿,可刚开始却连门都进不去,因为衣服太旧,我们差点被当作乞丐,看着爹娘讨好地对着看门的下人挤出笑脸,我非常难受。
可就算进了那座富丽堂皇的宅院,也没人看得起我们。一个满头珠翠的女子过来扫了我们三个一眼,嫌恶地嘀咕怎么又是打秋风的穷亲戚。
那声音虽轻,可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那女人跟身边人吩咐几句就又昂着头走了,而留下的那个丫鬟,也是个眼高于顶的,她拿来两锭银子,装作失手往地上一丢,硕大的银元宝就那样滚到了我的脚下。
我很想有骨气地把它们拿起来扔到那个丫鬟脸上,可我不敢,这可是好大一笔钱,够我们全家用一年的。
爹娘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可最后却还是蹲下去,捡起银锭,揣进了怀里。
我好痛苦。
穷啊,一切都是因为一个穷字!
从那时起,我暗自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挣很多很多钱,当人上人,过最富贵的生活,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住在用金子打造的屋子里!”
“你……”付常昊没想到这彭大人也有这样窘迫的过去,他还以为这人天生贪财呢。
彭方泉一把抓住付常昊,越说越激动。
“我做官这些年兢兢业业,不曾出过一丝差错,为什么所有人都容不下我?本来要花十万两才能办成的事,我只需要五万两,最后报上去六万两,扣下一万两作为酬劳有何不可?”
“好人恨我,坏人也恨我,不就是拿了几个钱吗,那些冤大头愿意给我送钱,不拿白不拿!”
“我劫富济贫他们口诛笔伐,反倒是那些王氏宗亲专盯着那些好欺负的穷苦人家下手,他们只当没看见。几百亩良田就换一幅字画,他们知道一亩地够养活多少人的吗?他们懂什么呀!可谁觉得错了?没有人觉得他们错了,因为是皇亲国戚,所以天生就高人一等,所以压榨民脂民膏都是应该的!”
“我是贪财,可我贪不代表着我就不想看到太平盛世,都说我贪,可他们哪个不贪,收人家的孝敬的时候收得比谁都快,一个个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嘴上说着这是人情往来,可实际上还不是官官相护!”
“没钱了就想着收税,但凡有点门路的商户哪个不是人精,几百两打点一下官差就能少交几千两的税银,苦的只有那些一文钱掰成两文花的百姓,只有那些什么都不懂只能等着剥削的贱民!”
“举人功名就能免税百亩,那些个说得冠冕堂皇的清官,谁家名下不是挂着上千上万亩的良田,他们交税了吗,天天嚷嚷着忠君爱国,两袖清风,倒是把自己不该吞的交出来啊!”
“还有那个贺炽翎,那一座座行宫,那些后妃们的吃穿花用,不要钱的吗,都是我,是我想尽办法从各个地方抠出来的,他凭什么高高在上地审判我!”
“每年收上来的税就那么多,这里要用钱,那里也要用钱,我费了多少心思才平衡住各方,我为他做了多少啊,不过是捞点油水,不过是旁人的几句挑拨之言,他就对我生出嫌隙,觉得我是个天大的蛀虫。”
“卫将军麾下二十万大军尽归东齐,他居然还松了口气,觉得不用每年支付大笔军费是甩了一个包袱,简直愚不可及!”
“你知道吗,我被抄家下狱,其实还有不少私藏的钱财,我用那些钱买通了后宫得宠的妃子,吹耳边风保命。可真等圣旨下来,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失望的,是他昭告天下我是个贪得无厌的奸臣贪官,举国皆知,这种时候最该做的就是当众杀之以平民愤,可他居然这么轻易放过我,白白折损我这么一个人才,就只得到一些金银珠宝,这买卖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不划算!”
“天天守着这么个烂摊子,周围还有一堆废物在拖后腿,我容易吗我。”
“要不是为着这一颗忠君之心,我早掏空国库跑路了,管他去死!”
彭方泉说着说着就哭了,抱着付常昊泪流不止。
“你比我幸运,遇到这样一个宽容明理,还大方的主公,好好干,后世史书,肯定能有一段你们的君臣佳话。”
付常昊心中有所触动,“彭大人,陛下既然愿意用你,咱们现在又一切顺利,说不定日后……”
“不可能了。”彭方泉声音里透着悲哀,“我早已声名狼藉,现在又干了这样天怒人怨的事,齐皇只要有点理智都不会再用我了,不过没关系,我还有银子,到头来我也只剩下银子了,银子好啊,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也不会背叛你……”
——
一年后,付常昊彻底打下北梁,收到陛下的军情批复后,他又转道前往南楚。
彭方泉在北梁雁过拔毛的事迹早已传到南楚,这一年的时间里,但凡肯花钱保命的都被放过了,耍小心思的全成了付战神的剑下亡魂。
南楚各大世家对彭方泉很了解,更清楚彭方泉也了解他们,生怕他回来秋后算账,忙摒弃前嫌聚到一起想办法。
付常昊的军队这一年钱粮充足,战力提升数倍,已经不可跟从前同日而语,在连破两路集结的散兵后,各大世家彻底失去斗志。
三个月后,南楚正式归降。
“彭大人,你近日饮酒过多,军医说你不能再喝了。”付常昊夺下彭方泉手里的酒壶。
月光下,彭方泉的脸十分苍白,“付将军,南楚皇室正式签下降书,归入东齐了。”
“大喜事你怎么不高兴?”
“要是皇上还在,大家有个主心骨,南楚不会变成这样的。”彭方泉喃喃道。
付常昊这才想起彭方泉可是南楚人呢,一时不好再说什么。
“我南楚就这么不受老天爷待见吗,其余四国皇室都有明主,就我们没有,哪怕是在北梁被嫌弃得不行的薛墨仁,给我们一个也好啊,起码他除了蠢一点懦弱一点也没别的了,我南楚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贺炽翎了呢,朝政不理,大事不明,连后宫都是一团糟!
卫将军在外浴血奋战,他抢人家妻子,宫里佳丽三千,他还要隔三岔五搜罗美人,先帝在的时候,能被选入宫中为嫔为妃还是件光宗耀祖的事,到了他,闹的人家姑娘一听说要进宫宁愿投井也不肯浪费光阴。
南楚没了啊!
付将军,以后这天下就没有南楚国了!”
彭方泉埋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