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骁那张白面名驹般的脸上,忽地现出一个愣然的笑,直看得人瘆得慌。
然后便听见布帛“嘶啦”的响声。
……
晨光照得屋内明晃晃的。外头水岸边芦苇摇曳,水色映着天光,映进屋内粉壁上,有鳞鳞光斑闪耀。
云嫣是被这亮光惊醒的。
她猛地醒来,见到靖王躺在床上,这才回神自己身居何处,想起昨夜的种种凶险,赶紧揉揉眼睛,去看躺在床上的靖王。
靖王面色虽仍然苍白,却神情安然,惬意地闭着眼睛。屋内四下里守着的军中圣手们,却不知去向。
云嫣心中纳罕,想伸手去探靖王的鼻息,却猛地被人抓住了手腕。
云嫣只呆了一下。等明白过来,原是靖王伸手抓着她时,云嫣抬眸对上了他深遂的眼睛,是难抑的狂喜,她眼里有泼天漫地的喜悦。
其实,靖王在天色微明时已经醒转一次,第一眼便瞧见云嫣守在床前,心头微软,立刻便有一种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怎奈,屋里头跪了一圈儿的医卒,跪在最前头的军医吴正整宿没敢眨眼,警醒得跟只猎狗儿似的,见靖王睁开眼睛,心下大喜,便忽地爬起来往靖王床前凑。
——自家殿下醒了,看样子虿毒无碍了,吴军医兴奋得按捺不往,喜不自胜地搓着手,想着总要替靖王清洗伤口换药,便想将其他人也叫醒,却突然转头,看见靖王正白着一张脸盯着他。
靖王吃力地抬起左手,示意吴正噤声,以免惊醒床头熟睡的小人儿。
吴正却不明所以,想开口问问靖王感觉如何,不料收到了靖王凌厉的眼刀。
靖王五官深刻,面孔肃杀,此刻他心中暗愠,面色如冷白的剑影,眼神能杀人。
吴正这才悟了——原来殿下床边还趴着一位娇娇小姐。
此刻,她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得正香,另一只手却握着靖王修长的食指,似为了他夜里有什么动静,她能最早知道。看得出,她连自己都熬不住了,也不忘守着靖王。
吴正这才后知后觉,只得暂且放下心中忧虑,蹑手蹑脚退了下去,将跪在地上的人连同自己,一齐撵了出了门。
云嫣醒时,满室寂静。房间里只剩下靖王和云嫣二人。
二人已半年多未曾见面,却因时时将彼此放在心上,未有半分生疏隔膜。
靖王伸出左手,握住了她近在咫尺的小手。
云嫣心中乱跳起来,却是开口问:“殿下、殿下怎么样了?”
又看了看他纱布下的肩膀,如释重负道:“毒解了,你的手臂好像不紫了……你要喝水么?要传人进来么?”
靖王不言,本想坐起身来,不料牵动了肩头的伤,轻轻“咝”了一声。只这一声,似薄刃划过心头,听得云嫣心上一疼。
云嫣于是爬到靖王的床上,将一只织金锦的大靠枕塞到靖王身后,又退下床来,睁着大眼看着他。
看云嫣紧张的小神情,靖王轻笑,一把将云嫣拥入怀中,将她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胸膛上。
他早想这么做,都想了好几个月了。
他精赤着上身,只右肩至胸口处缠了几层敷药的纱布。云嫣触到他的肌肤,顿觉羞窘。
靖王却不以为意——昨夜,他在马车上,似乎听见有人说她是自己的妻?
他虽被毒药麻痹了四肢,头脑却清醒着,记忆力也不含糊——那声音很稚嫩,却义正辞严、当仁不让,哪有半点害羞的模样?
云嫣却是不肯被靖王按住脑袋,在他怀里挣了两下,执拗地直起身,拿一双大而明亮的水眸凝望着他英俊的面庞,似打量着个陌生人一般,贪心地看着他,一瞬不瞬。
靖王的脸色依旧苍白得可怕。体内的毒性虽制住了,可那长矛刺入的伤口深刻入骨,昨夜放血去毒,失血过多,自是大损了元气。
可靖王强自忍耐,闭口不言。
他只伸出左手,拿姆指轻轻摩挲着云嫣的面颊。就是这一张如粉荷初绽的小脸,令他日夜渴念、魂萦梦牵。
两人都半晌没有说话,一任默契恬然的温情在身周流淌。云嫣看了他半晌,方才抿了抿小嘴。
“嗯?”他知她有话要说,一双眼睛狭长英气,眉若剑锋,眼神暗含疑问。
云嫣这才闷声闷气道:“昨晚,殿、殿下带来那么多兵马,为何不派兵士上阵,反而要自己以身涉险?”
靖王不料她问的是这个,他眉目不动,只道:“我虽领军而来,可这些人马动不得。”
云嫣不知,那些人马,哪里是大梁的军队?
乃是靖王豢养的私兵。
靖王率领强军压境,不过是震慑北狄。今日,他若果真与北狄开战,教他的父皇知道他拥兵自重,还不将他赶尽杀绝、治他个谋逆之罪?
再说,靖王自己的女人,他自己亲手夺回来,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