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基础法术吗?”
决定留下来过夜时,群青完全没考虑过,云栎会不会遮蔽这个问题。
因为在他看来,会这种技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刚等他抱怨出口,就意识到他们两人生活环境和训练方式不同,云栎不会……好像用再正常不过。
……失算。
他只能叹了口气,“别动,我来帮你遮蔽吧,就是可能有点挤。”
虽然嘴上说得快,但他动作上却有些犹豫,一直过了几秒才下定决心。
他伸出双臂,从背后紧紧抱住云栎,胸口靠在对方的背脊上,脖子和下巴也紧贴着肩膀。
一层形似薄膜、几乎不可见的结界自他的身体表面升起,然后逐渐蔓延,最终连云栎一起笼罩在其中——他把原本只能用于自身的遮断技术,给改造成了结界的形式。
他讨厌肢体接触,尤其是这种姿势,但是没办法,不靠近一点,结界就起不了作用。
结界内侧如同真空地带,有效地阻隔住了从皮肤表面泄露出的气息。
刚完成这些,身边就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
才区区几秒钟,那种怪异的荧光黏胶就占据了大半个山洞,然后分成几股,前端延伸出了形似海葵的触手,缓慢寻找着猎物的踪迹。
群青不自觉将双臂收拢地更紧,以加强遮断技术的效果——虽然说他对自己的法术很有信心,但是毕竟是两个人,也许会有疏忽的地方。
胶质物体在山洞前侧搜寻了一番,什么都没发现。
然而其中的一小团突然改变了方向,朝他们缓慢地流动过来,表面微微跳动着,显示出类似皮肤的弹性,以及某种脉搏。
最开始它还只有一条细细的分流,但是很快,随着其余部分开始萎缩,整个胶团的体积重新分配,液体顺着湿路流动到前端,让它开始生长膨胀,变成无数发着光的触手。
它们甚至还沿着岩壁爬至顶部,将整个山洞都泛起了湿漉漉的荧光。
由于距离得很近,群青这才看清,那些细密的触手其说是海葵,其实更像是章鱼蠕动的吸盘。它们从皮肤上触摸而过时,他还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柔软、却略带黏腻和弹性的拉扯。
“……”
也许是因为害怕,云栎开始发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群青来不及去考虑这些,只是担心变数影响法术的效果,比如加重的呼吸中会有更高浓度的光息,又或者是微小的影响了结界的稳定。
于是他的微微挪动了左臂,更加紧密地抱着对方,努力用力量去压制那种颤动;然后,他又无声无息捂住对方的鼻子和嘴巴。
触手很快包裹了他们的全身,恶心的凉意从裸露的皮肤处蔓延。
它们在群青的后背蠕动着,攀爬到了脸部,他甚至能感觉到其中一条触手拨动了他的睫毛,然后从眼睑处缓缓滑落,带来微痒的感觉。
作为处理人,他经历很多相似的场面,这甚至不能被分为糟糕那一类。
就算有了“云栎不会遮蔽”这个小插曲,他也觉得情况没有超出控制太远。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开始有些紧张——也许是因为云栎脉搏正在指腹下跳动,而吐息划过指侧,所以把对方的焦躁传递给了他。
他觉得难受,各方面都难受。
幸运的是,魔物并没有停留太久的时间。
差不多二十分钟后,群青就感觉到凉意开始减弱,那些乳白的怪异触手和黏液又开始流动起来,从他们的身上滴落,飞快地向山洞口流出去。
它们要撤退了?正好,是一个机会,他想。
“没、没事了吗?”
云栎悄声开口道,语气还有些颤抖。
“你在这里呆着,别来。”
群青松开他,草草地丢下一句话,然后直接追出山洞口。
…
群青在黑暗的森林中,消无声息地走动着。
老实说,如果他以前的教官还在,看到这种行为,很有可能会扇他一个巴掌,然后把他踢回学院,重新学习和默写那一长串安全程序。因为通常来说,在确认平民的彻底安全、周围没有敌对目标之前,他们不能擅自去追踪目标。
然而当群青意识到这点时,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这也没办法,他的天性一向我行我素,不太习惯主动去考虑别人的事情。况且在守垩原独自追猎魔兽了这么久,这些后天养成的附加功能,也有点退化了。
云栎那家伙既然和我同为是神族,虽然实力不怎么样,但是应该多少能坚持一会儿,而且我也设置结界了,不能说完全没有准备,他心想,而且四周没什么黏液,说明魔兽的确已经完全收回了触手,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路径上。
那团黏液跑路倒是很快,那个方向……似乎是卡厄泽吧?
他爬上树梢,借着用法术加强的感官,试图在更大范围内寻找黏液的踪迹。然而看了好几分钟,他都一无所获,却发现了另一个奇怪的景象——
在树林之间,有什么东西在也在微微地发着光。
与先前乳白色光晕不同,那是无数小小的金色光点聚集而成的光团,正在黑暗中沿着某种路线,慢慢地移动着。虽然每个光团彼此之间离得有些远,分布在森林的不同区域,但最终都聚集成汇流。
群青随即意识到,那应该山间的溪流,以及生活于其中的“星母鱼”。
这种属于这片区域的特有物种,体型很小,成体也就男人手指那么大。外形上看,它们几乎透明,体内有荧光囊袋,如胎藏星芒,因此得名。每到繁殖期,就大群大群地发着光,顺着河流前往大海,黑暗中格外显眼。
群青的目光顺着光路移动,最终发现它的方向居然也卡厄泽镇。
星母鱼正往卡厄泽迁徙……这是巧合吗?
卡厄泽镇处于山谷底部,而且靠近大陆边缘,因此理所应当地溪流进入海洋的必经之地,鱼群会在那里汇流,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
然而他还是有些怀疑。
那些四通八达的、发着微光的溪流让他联想到蜘蛛网,而卡厄泽镇,则像是潜伏于蛛网中心的凶残掠食者。
等等这个场景……是方才梦境里的?
那黑暗的树林,星罗棋布的光点,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溪流……虽然梦境中是晴朗的夜晚,而山体与河流分布略微有所不同,但是总体给人的感觉,却莫名相似。
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的他心头。
现在的他,与梦境中的那个人,也许俯视着的是相同的东西——只是他立于另一座高崖,角度有所不同,所以才看上去不是完全符合。
……这件事难道与他有关?但是他已经死了,不可能还活着,他纳闷地想。
但是……这个小镇倒是真的有古怪。
群青又看了一会儿,爬下树,转身回去。
…
“先生,是你吗?”
刚走进山洞,他就听见云栎悄声开口。
“嗯。”
点亮光照体后,他发现云栎正躲在角落里。
见他回来,云栎才稍微放松了些,讪笑几声,语气中显得有些惊魂未定,“先生,但是既然它出现在这里,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它?这是刚才的蛰伏体吗?就是会变成那个恶心虫子的?”
“不是,我认为它属于另一种魔兽,而且出现在这里的应该并非本体,仅仅只是某种感知器官。就算攻击了也不一定有用,而且还能打草惊蛇。”群青向对方解释道,“而且我认为,它的本体应该就在卡厄泽附近。”
云栎微微长着嘴了几秒,似乎是被这话震惊到了,“只是感知器官?仅仅一个器官,就能有这么大的范围,那本体岂不是更大?难道真的和笔记本里写的一样……”
虽然群青也是满肚子疑问,但自知现在不能自乱阵脚。
“继续休息吧,明天再说,如果它再回来,我的结界足以预警。”
然而经过这么一遭,云栎虽然上下眼皮几乎黏在一起,脑子里却依然睡意全无,“真的可以睡觉?这里这么多尸体……我们不会明天醒来也变成尸体了吧?好可怕啊。”
“说什么傻话,如果睡不着的话,我可以给你个深眠咒。”
“那还是别了,听说被用多了会变笨。”
“什么歪理……”
云栎往群青地方向移了几厘米,才似乎有些放心下来,“那……先生晚安。”
“嗯。”
-
等黑暗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后,云栎这才悄悄地舒展了一下身体。
然而才稍微一动,他忍不住痛呼了起来,“啧……真疼。”
就算黑暗里看不见,他也能想象得出,此刻自己的皮肤上必定已经全是红痕。
在此前的袭击中,为了加强遮蔽的效果,不让魔兽找到他们,群青不得不紧抱住他。然而处于警惕状态中的对方并没有想到,由于两人巨大的力量差异,云栎当时已经被他压制得快要散架,全身都痛得不行、几乎无法正常呼吸。
哎呀……这也是没办法事情呢,他想。
毕竟平日里这位巡溟官,不,是处理者手撕魔兽的次数多了,下手总是没个轻重。
但是该怎么办呢?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接下来几天里,手臂上肯定会青紫色一大片,看上去就好像被暴打了一顿似的,并不怎么好看……还是稍微处理吧。
云栎鬼鬼祟祟地看了群青一眼。
确认对方已经睡着后,他在掌心凝聚了少许光息,停留在伤处。
破损的肌肉组织在法术的作用下,飞速地开始愈合起来。
然而持续了没多久,他停下了动作。
蓝眸在黑暗中闪着怪异的光,他像是联想起了什么愉快的经历似的,唇角微微勾起。紧接着,他的手指突然合拢,用力地抓向伤处。
受到了新的压力后,那些更深层、尚未被修复组织又开始刺痛。
持续了十几秒,云栎才松开手。在被法术修复的伤口处,想必已经再次开始泛红,但他没再管,只是弯曲起双腿,用双臂抱着头蜷缩起来。
他怎么可能不会遮蔽呢?无非就是想要对方那么做罢了。
方才的场景重新浮现在他的脑海:
魔兽俯在耳边试探,恶心的黏液滑过他的耳侧,在颧骨上流淌了几秒,又滑至鼻尖滴落,一路留下阴冷的触感。但是与之相反,他的后颈和背脊处却是一片灼热,因为群青紧紧抱着他,彼此接触之处密不透风,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裸露的皮肤上。
云栎能想象到,在层层衣物之下,那具从背后禁锢着他的躯体到底是什么模样:对方属于是精瘦型,平时看着并不具有太多的威慑性,然而手臂、背部和肩膀的肌肉线条紧实流畅,肩胛骨和脊椎的轮廓也很完美,如神灵的杰作。
而到紧张危急时刻,那具躯体会迅速积蓄力量,拉成一张满弦的弓,强大、优美、充满爆发力、让人无法转移视线——此刻遍布他全身的痛苦,就是在反复提醒着这点。
对方精神高度紧张,蓄势待发,唯恐稍有不慎,他们就会一同葬身魔兽腹中。而他呢?竟然在那种加护下,对着那具因保护他而陷入紧绷的躯体想入非非,甚至觉得那种紧张与痛苦也并非不可,还差点起了反应。
然而他知道群青生性冷漠自闭,就算他们已经那么近了,对方大概也只会感觉到不适,不会有与他类似的想法。
……但是这样,反而更有趣。
因为,这就是对一心一意的战士与守护者的亵渎。
想到这些,云栎的身体又开始颤栗,如同魔兽还在时那样——也许是因为过于激动,也许,是因为某些极微弱的、害怕杀死的恐惧,甚至……还也可能是一点点厌恶。
但是,也令人怀念。
他无声地笑起来。
太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