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穿过山谷和森林,一直到四周的树木逐渐稀疏,土壤化作沙粒。
这是附近大陆的最南端,与无垠的海洋所接壤,浪花撞击在礁石上,声音震耳欲聋,咸腥的海风卷带着细小的水珠扑面来。
云栎望着远处黑暗的海面,海天交接处的浓厚的雾气,以及上方极为阴沉的天空,表情也少见地有些阴郁起来,“我以前去过不少海岸,但是还没见过气氛如此让人不愉快的地方。”
“这里是外海,与内海当然不同。”群青侧过头,“不仅仅是大陆的边缘,还是世界的边缘。”
“空气里魔息很重,先生认为阿尔法会在这里?”
“森林太大不好找,还是在海岸边快些。毕竟只要是海之魔兽,基本不能在陆地久留。”
外海是怪物的诞生之地,周边的魔兽密度与种类自然会很多,这个小镇之所以会同时被曳行类和厌光种连续侵袭,也可能正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实在太不好。
正是如此,两人这么来这里闲逛,确确实实是高风险的举动。
就算有群青在身边,云栎似乎还是不免本能地紧张起来。
他悄悄深呼吸几口,压抑住急促的呼吸,以及语气中的担忧。
“好,那我们怎么做?”
群青自然能注意到对方在努力隐藏害怕,只是就算心里抱歉,他也必须实施计划。
他能拿出一瓶几天前制作的液体,“这是示踪剂的一种,你喝下去后,它会和生命力络合。如果阿尔法继续吸收你的生命力,也一同将这种药剂吸取走。”
云栎立刻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只要通过追踪药剂,就能找到阿尔法了对吧?”
“嗯,不过别都喝完哦,它有毒的。”
“……有毒?”
眼见对方退缩,群青立刻又补充道,“不用太担心,只是一段时间里光息紊乱,外加上脱发吧?几根而已,我给它的发明者做过人体试验,而且当时她还说是我的心情不好导致。”
当然,这里有个小插曲,群青没敢告诉对方,这其实神汐为了报复前男友,而无意中制造出副产物.意识到它的价值后,便被她拿去当了巡溟学院的毕业作品。
……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通过药监会的审批。
但是这也没办法,守垩原材料有限,只能有什么用什么了——神汐曾经发过誓说配方和材料都没有问题,而他自己和鬼莲也都喝过不少,所以应该……也不能算不负责任。
只是云栎显然没被安慰到,上上下下打量着群青,好像是在想象他变成光头的样子。
“既然我不需要全喝完,那搞这么多干什么?”
“我们之间只有你受了阿尔法的影响,也许是重伤导致身体防御机制减弱。现在你的防御机制修复,这个方法未必还能成功,所以才做了备用的,留给受影响的游客。”
“啊……我们用了都会有光息紊乱,又何况是生病的游客?先生你不担心他们的情况雪上加霜?”
群青想了几秒,点点头,“好像是这样。”
“……”
云栎心里很想吐槽,但是看对方一脸的认真坦然,竟不知道从何说起。
…
喝下药后,云栎往自己额头上胡乱地抹了几下,想要把那保护性的咒文抹去。然而由于草汁带有黏性,外加上他自己也看不见咒纹,效果实在是不太明显。
群青伸出手,指尖轻抚上对方的皮肤。
不知为何,这让云栎瞬间紧张起来,肩膀下意识瑟缩了下,眉毛也微微皱起。但是意识到自己的不自然后,他立刻做出镇定的样子,只是耳廓处却悄悄红了一片。
群青对此浑然不觉,只觉得云栎的动作妨碍自己,于是轻叩住了对方的下巴,“别瞎动,草汁可不好抹掉。”
因为用了些许力度,那浅色的皮肤上出现了淡红的压痕。
趁着群青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额头,云栎的眸子微微上移少许角度,偷偷地打量起群青脸,纯净冰冷的纯蓝中泛起温柔的涟漪,却很快重新隐藏了起来。
许久,群青停下手,端详着对方的脸。
“好了。”
药剂起效起效需要时间,两人打算暂时躲起来。
在海崖的角落里,他们找到了一处隐蔽的海窟。它看上像是人工开凿的,入口处设置了台阶,两侧的石壁上有很多雕花,而且镶嵌着些许黄铜装饰,只是此刻已经全部长满了绿锈。
由于潮水,里面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蔓延着淡淡的腥味,水深的地方大概能淹没小腿。从高度来看,每隔几年的外海大潮来临时,这里就会被完全淹没。
云栎拨开生长在浅滩地上的海草,摸了摸底下的密密麻麻的贝壳与海葵,然后看着惊慌失措的沙蟹与小鱼努力地隐藏进石缝里。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
群青环顾四周,发现在洞窟的正中央,有一个长方形的祭台,“祭祀之地吧。”
“那种活婴祭的?”
这是卡厄泽一段黑暗的历史,一直持续到大约30年前,为了求取海神的怜悯,以让暴雨停息,镇民会把选中的婴儿放在海边,等涨潮的海水将它带走。
“嗯,我猜是这样。”
“我一直觉得奇怪,外海里哪什么海神?”云栎表情略带嫌恶,“就算那婴儿真的被吃的了,那也是魔兽吃的……外海与无光之溟一样,都是被神所厌弃的地方吧?先生你是不是和那个人一起不小心掉进去过?”
“的确,所以是愚昧的产物。”
听到“无光之溟”四个字,群青的思维飘到了某个极远的世界,光怪陆离的画面浮现在脑海,连同着某些感觉一起:
鼻腔里挥之不去的腥臭气味,大地那冰冷湿润、如同烂肉般的触感,迷雾深处终日不休的巨大嘈杂声,这些都让他的大脑变得混乱迟钝。
只剩下不可解读的困惑、无法逃离的虚无,如同一场永恒的噩梦。
他回过神,注意到云栎的眼圈微微开始泛起青灰,与先前发病时别无二致。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云栎语气有些虚弱,却还是努力打起精神,“先生,我觉得你的计划应该是生效了,接下来怎么做?难不成要在周围所有魔兽身上取样?。”
”自然不可能。”
群青拿出几支线香点燃,解释说这种特殊的烟雾会飘向示踪剂的方向,作用类似于探测器。
两人等了一会儿,就算有海风吹拂,那缕烟也保持着垂直上升,没有什么扰动。
云栎有些失望起来,“附近没阿尔法的踪迹?”
“嗯,它的范围不算大,所以去别的地方看看。”
…
群青扶着云栎的小臂,一起走过湿软的沙地。
他选择的路线既可以不重复地经过最多区域,又可以避开被那些数量较多的曳行类群,还可以最快的速度、最隐蔽的角度发动攻击,杀死那些躲不开的少数魔兽。
相比起他,云栎倒是显现出悠闲的样子,时不时看向云和海浪。
“噗。”
走着走着,他突然笑了一声,“先生,你还记得西卡布罗海滩那次吗?我们喝醉了,傍晚在海滨大道上散步,一群海鸥盯上了你手里的薯条,五秒钟内抢完了一整包……哈哈哈哈,那还是我第一次看你还不了手,太好笑了。”
群青心里直翻白眼。
当时明明是云栎一个人喝醉,挂在他身上起不来,害得他必须一只手扶着,一只手抓着薯条,所以才会被抢得招架不得。
刚才还被吓得要死,现在已经拿我寻开心了?心情转变得还真快,群青心里嘀咕。
“别说话了,要是被发现,你就要成那袋薯条了。”
“既然如此,那先生你要好好保护我呀~”
云栎靠着群青的肩膀轻声说道,尾音微微扬起,显示出某些狡黠,但整句话却在海风、海浪与魔物的尖叫声中隐去。
整个下午和晚上,他们走遍了附近的海滩,却始终一无所获。
虽然表面上没有表现,但群青心里很失望,毕竟这是最寄以希望的方法了。
是阿尔法隐藏得太好,所以他们才总是找不到?还是说它并不来自海洋,又或者还没有回海洋?
群青心里盘算了各种可能性,却想不到什么好主意。
云栎被阿尔法持续吸取了好几个小时,有些体力不支,不仅无法靠自身保持平衡,而且脸上血色全无,神情也有些恍惚——就算是神族,生命力的流失依然会造成很大的伤害,群青知道自已应该适可而止。
但是,他还是不愿意就此放弃。
在巡溟学院的时候,学员就曾经被置于各种艰难的环境之下,用以锻炼应对的能力。
垂天院为了弄清楚作为预言之人的他,到底与常人有什么不同,所以曾经好几次将他置于更为极限的状态、甚至是足以威胁到生命。正因为此,他有很多经验,知道只要控制得当,就不会造成危险。
只是……云栎是平民,并不是巡溟者,更不是他,真的有必要继续这么坚持吗?
而且就算阿尔法导致了云栎和那几位游客生病,但是从目前看来,受到影响的也只有他们几人,这么做似乎并不值得。
巡溟员的准则告诉群青应该停手,从正常感情上来说,他也并不想;然而在内心深处,某个黑暗的影子似乎正通过他的视线,冷眼地望着这一切。
他停下脚步,拍了拍对方的脸颊,“你还好吗?”
云栎迷糊了好半天,才不清不楚地咕哝,“我没事。”
“再坚持一下……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告诉我。”
群青背起对方,继续前行——只要云栎没有主动开口,他就会永远装作没有察觉,继续着他们的搜寻。
归根结底,他不是为了锁海的委托,也不是为了游客或者镇民,这些人对他而言,可以说是无关紧要。
因为他有更重要的理由,伪像星。
只要是有关于对方的事,他就无法停下脚步。
…
深夜,冰冷的陆风吹向海面。
树林的方向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如同甲壳类的脚爪摩擦沙粒的声音,应该是在爬上岸去森林捕猎的曳行类回到海洋了。
群青依然背着云栎走在滩涂上,长时间以来一无所获,内心极为挫败。他了解魔兽的习性,知道他们早该及时离开,但由于实在不想失去寻找伪像星痕迹的机会,才一直拖延到现在。
然而此时,魔息水平骤然上升,不能再停留下去了。
“云栎?你还醒着吗?我们要走了。”群青轻声告诉对方,却没有得到回应。
不祥的预感涌现,他伸出手摸了摸云栎额头,发现冰得吓人。
糟了……这家伙被吸取了太多生命力,有点撑不住了。
群青飞奔起来。
但这却惊动了附近的魔物群,它们立刻开始发出尖细的叫声,如同看不见的潮水向外扩去。稍远处的那些得到讯息后,也都纷纷跟着鸣叫起来。
“呼呼……嘻嘻嘻嘻嘻……”
“咔哧咔哧——!叽叽叽!”
很快,黑暗就中充斥满了各种怪异的声响。
海面的浅水里泛起蓝色的微光,似乎有着什么东西被冲上了沙滩,空气中的潮湿度骤然升高,海腥味也浓了好几倍,让人感觉压抑万分。
是海洋被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