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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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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欲栖真身是只额白翅金鸟,上入九重,下闯幽冥。凡人眼中的万丈悬崖,于他来说不在话下。他稳住身体,离了余世陵怀中转身看他。眼前人面色焦急不似作假,额角竟像有未干的汗渍。见他瞧的仔细,余世陵侧过身去。

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圈,白欲栖:“让少掌门担忧了。我并非赴死,只是寻到一丝线索想要一探究竟。”

“莫非仙人都这般孤傲?”余世陵冷笑,“我尽心尽力助你寻妖,竟不配得你半句告知?”

观他怒意不似作假,白欲栖低低轻叹。

身为金虹门少掌门,余世陵脾性或多或少持着傲气,自然不满被欺瞒。

“我今日才寻得线索。”

眼下不过日头初升,两人方才见面,何谈告知?

余世陵睨他,眉眼唇角几度下压。寒冬冷风裹在两人身上,不多久吹散了心头火气,他返回几步拾起披风扔还给白欲栖。

“水下妖气涌动,我认为妖物藏身在此。”白欲栖拍下披风沾着的尘土,慢慢系上,手臂垂落时自然而然搭上悄无声息现身的覆水。

有天道作保,妖王必在霄南洲境内。既然不在慈水城中见其踪影,除水下再无更好去处。霄南洲四面环水,通达各方,只怕妖王不会在原地坐以待毙。

“既有判断,岂能以身犯险?”余世陵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崖下激流,“水下异常凶险,若有意外不知会将你卷到何处。”他敛眸将一块小石子踢开,看它跌跌撞撞消失在悬崖下,“上仙曾教导切忌莽撞,怎自身都难以做到!”

白欲栖本打算一探究竟,但眼下他不想透露妖王之事,遂歇了下海一探究竟的心。余世陵不会整日跟着他,待夜深人静他再来。

“少掌门说的是,”仙人颔首,“今日到此为止,你我先回去罢。”

崖上风凉,掺着细细飞雪刮在两人面上。虽有灵力护体,奈何余世陵匆匆出门衣裳单薄,不一会儿红了面庞与手掌。他身上带伤,忍不住闷咳两声。见状,白欲栖解下披风覆在男子身上。

他虽不如余世陵高挺,却也相差无几。披风本就长,堪堪露出几寸衣衫下摆。

“上仙?”余世陵轻抚领口一圈绒毛,目露诧异。

白欲栖不理,垂眸念诀,再转身两人已到慈水城渡口。

金虹门极大,前通闹市,后至渡口。

两人立在路旁,再行百十步便到后门了。

今日天色不明媚,远望江上覆了一层纱。江水悠悠,薄雾后隐隐有船夫摇桨。船头一点如豆星火,似蒙尘明珠般晦暗。寒风萧瑟,天地间盛着细雪,往来行人身披蓑衣斗笠,行路匆匆,自顾不暇。

“回家去罢。”白欲栖道,长身岿然不动。

谈话间,一匹健壮红鬃马拖着车厢慢慢驶来。石板路上马蹄阵阵,车厢吱吱呀呀,檐下铜铃叮当作响,一缕清香与两人擦身而过。

余世陵侧身回首,眉眼间寒意更甚。

他冷笑道:“眼下回去不甚方便。”

白欲栖纳罕,随他目光望去才知为何。

那辆马车停在金虹门后门,马夫四处张望后放下轿凳。青色帘后伸出一只皓白玉手,立在旁边的丫鬟立即扶住,引着车厢里的人缓步下来。那女子衣着偏素,身姿婀娜。头戴帷帽,网纱垂落至颈,上有珠翠清脆碰撞。

后门敞开一角,小厮探头张望,白欲栖两人身后恰有一颗粗壮树干遮挡,因此没被发现。待那女子进门,两人才露出身来。

女子现身,四周竟无妖气,怪也。

白欲栖自不会错过一探究竟的机会,走两步后忽发现余世陵仍在原地。长身玉立,领口绒毛衬他面色苍白。身后水面望不到尽头,宛若他眼中不知几何的淡漠。

修士不尚三妻四妾,一生只有一位道侣。

若死生相隔,入黄泉后再相见。

余灯是余世陵血脉相连的父亲,余世陵心中滋味自不必言说。

白欲栖缓下脚步,静静瞧他。

“天寒,”余世陵呼出一口热气,侧眸对他说,“不如去饮酒。”

白欲栖握着覆水的手指紧了又紧,随后垂下,“好。”

两人又坐在酒楼窗边,各自无言。

大抵情绪低落,余世陵一杯接一杯,已是醉酒。

白欲栖面前仍是第一杯。

“人人都说天界好,天界少烦忧,是真是假?”余世陵忽问。

“各在人心。”白欲栖转着酒杯,心不在焉瞧向窗外,“既有烦心事,便有逍遥仙。”

余世陵扯出抹笑,双眼间只露一条狭长缝隙,随意道:“你是哪种?”

此话教白欲栖静默良久。

他本应逍遥,奈何六根不净惹来满身烦忧。为修无情道,千年修筑的灵台几近崩塌。山洞中闭关不察日月,出关时才知受苦痛折磨三百年。

将酒一饮而尽,白欲栖推开酒杯侧过头去。

他难以逍遥,也难抛烦忧,无法答余世陵的问。

窗大敞,风携雪飘进来些。

余世陵捏着酒杯伸出窗外,看细雪与酒融化一处。他慢慢饮了,轻轻咂嘴似是琢磨出不同滋味。

今日天冷,两人温酒慢饮,待到日落雪停时方离开。

石板路上厚厚一层雪,不可避免打湿靴面与衣衫下摆。

路滑难行,余世陵在前,白欲栖在后,转过几道弯,才恍然不是回金虹门的路。

“去何处?”

余世陵脚步不停,只管向前走。

日落至月升,慈水城已百般静谧。

夜幕下偶有几处炊烟袅袅,也像白日江面未散尽的薄雾。

慈水城是故地,但与三百年前大不相同。白欲栖与剑修曾在此居住,当年茂盛竹林,房屋瓦舍,如今皆已埋入黄土。

他寂静不语,步步踏在往事上。

余世陵漫无目的,最终还是回了金虹门。

他身影高大,肩头覆雪,却好似担着千斤重担。

进了金虹门,两人各回院落。

分别时,余世陵喊住他,解下披风系在白欲栖身上。披风残留他的余温,将白欲栖从头到脚裹挟,“今日多谢上仙陪我。”余世陵勾唇,“时辰不早,早些休息罢。明日我与上仙同去水底探查。”

说罢,负手离开。

白欲栖立在原地,半晌后方离开。

妖女之事悬而未决,他有意探查。隐了身形在金虹门中各处走了一遭,却并无异样。金虹门中无妖气最令他难以琢磨。上次林中匆匆交手,妖物妖气浓厚,绝不是轻易掩盖就能了事。他知此地不仅一只妖物,也知只有妖王才能将妖气完全掩盖。

但还有种情况不容忽视——妖女的确是人,不过受制于妖。

事实如何,犹不可知。

当务之急是查清水底情形,白欲栖不愿将余世陵扯进来,但他已说要随同前去,便只能明日前往了。

翌日清晨,天方亮。

庭院中剑声簌簌,仙人一招一式飒沓如流星。树梢积雪扬起又落下,三两点沾在覆水上,剑气激荡,震起一串银花。一炷香后,仙人收剑于身后,轻吐清气。

白欲栖侧首,眼眸微狭,瞥向檐下。

“上仙好兴致,”余灯步下石阶,行至白欲栖面前。一昼夜不见,他神采奕奕,春光拂面,似年轻几岁。见白欲栖观他不语,余灯低笑几声,请他进屋一叙。

“不必。”白欲栖摇首,进了凉亭下。他外披绣金丝卷云纹外衫,单手持覆水剑,认真且仔细擦拭。他不言语,余灯亦摇摆沉思,亭下只余风声。

良久,余灯先轻笑一声,随后说道:“这几日……上仙烦忧之事可有进展?”

白欲栖正抚覆水剑身,闻言掀起眼皮瞥他。余灯这张白净面皮上露着小心翼翼,欲言又止的试探明晃晃挂在下撇的唇角。他收回视线,已然明了余灯来意。等不到仙人开口,余灯自讨没趣,只得干笑两声。

余灯亲自烹茶。

父母在世时闲散富贵,担任掌门位高权重,他已记不清多久未曾做过这些细碎琐事。忆着当年两人温酒饮茶的交情,他只叹年岁多变。

热茶奉在白欲栖面前,余灯见他不似方才冷淡,才斟酌道:“此前我提过门派中将有喜事,后日便是吉日。”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喜帖恭恭敬敬递给白欲栖,“望上仙能来喝杯喜酒。”

其中到底有何内情白欲栖不知,和余灯成亲的妖极大概率与妖王有关。他既不能眼睁睁看余灯深陷泥潭自毁道行,但又不能阻止。情爱一事太复杂,他尚不能全身而退,怎来救人于水火?

他两指捏茶杯,终是接过了喜帖。

白欲栖垂眸端看,道:“你可要想清楚。”

“你是名门正派,她是妖魔外道,若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你等与金虹门何去何从。”他五指按在喜帖上,认真望着余灯。昔日老友的影子只剩依稀,仅桀骜一如过往。

余灯没有迟疑,眼角褶皱愈深,言辞笃定,“若有那一日,我堕阴曹,决不连累金虹门一草一木!”

他拱手,“上仙莫要再劝,后日只管来喝喜酒罢。”

说罢,余灯离了院落。

他走后杯中茶水尚温,白欲栖捏起茶面上浮沫,两指撵成碎末。

良久,轻声说道:“方才你父亲的话,不要放在心中。是是非非,孰轻孰重,他到底分得清。”

一瓢细雪缓缓落下,凉亭之外,琉璃瓦上。男人衣裳单薄,墨发间两条绦带迎风鼓动。余世陵单膝曲起,长剑压着衣摆落在身旁。他单臂搭膝,另一手捏起捧雪细细磋磨。

闻言,他轻哼了声,未曾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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