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阁内,顾明昭和锦瑟拿皂荚搓了一个时辰,罗裙上的墨水也没见掉,倒是因为遇水更扩散晕染了一大半,原本月白色的裙摆如今全变成了暗灰色。
锦瑟瞧着一脸愁云的顾明昭,小心翼翼道:“姑娘,不如我再去寻一些皂荚来?”
顾明昭泄了气:“算了,这件罗裙算是废了,可惜了这么好的料子。”
锦瑟道:“姑娘,真的不再补救一下,这单丝罗裙总共就那么两条,若是下次回府夫人问起来该如何是好?”
顾明昭欲哭无泪:“可是都洗了这么久了,也没见效果,墨迹倒是越洗越大,也不只这三皇子到底用了什么材料自制的墨。”
奴仆俩人正愁眉苦展,突然传来了敲门声。锦瑟松开手里的罗裙,转身去开门。对面一撒手,顾明昭尚未反应过来,顺着惯性直接坐到了地上。
锦瑟十分惊喜的朝顾明昭看去:“姑娘,是穆娘子!”
顾明昭赶忙从地上爬起来,将身上的灰尘拍了拍,过去迎接。
穆京华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丫鬟上前,那丫鬟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身衣裙。
顾明昭不明所以:“阿蓁这是何意?”
穆京华笑着解释道:“三皇子说今日放学,砚台倾倒不慎将你的衣裙弄脏了,那墨水不易清洗,特意托我为你送身衣裙来,算上赔罪。”
顾明昭万分惶恐,连忙拒绝:“是我大意不慎撞翻了砚台,劳烦殿下费心了。”
穆京华眼神示意那丫鬟,那丫鬟便将衣裙放置在一旁的石凳上。穆京华上前几步对顾明昭十分亲热地说:“灼灼,你可一定要收下。你若是不收,殿下回头问起来,我没将这事情办成,到时候反而会怪罪我,你忍心瞧着我受苦?”
顾明昭无奈同意:“如此便多谢殿下好意,也劳烦你再跑一趟,替我谢过殿下。”
“这是自然,”穆京华见她松了口,粲然一笑,“说来我还是要谢谢你。”
“谢我?”顾明昭一头雾水。
穆京华瞧了自家丫鬟一眼,那丫鬟十分有眼力见儿的退下出了门。穆京华转头过来静静地瞧着顾明昭,顾明昭才反应过来,朝锦瑟使眼色。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锦瑟瞧着自己姑娘朝她抛媚眼,还傻兮兮地报以微笑。顾明昭清咳了一声,而后又瞪了锦瑟一眼,傻丫头才反应过来,颇为尴尬地朝穆京华笑了笑,退回房间里去。
穆京华见四下无人,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她们都说,靖恭太子仙去,我应是要守寡或者殉葬,还有更多难听的话。我占了这未来太子妃的名号这么多年,无数人不在看我的笑话。只有你,与他们不同,我是真心的感谢你。”
顾明昭回想了一下,那日她从藏书阁出来,路过花园,瞧见穆京华在那里伤心落泪,想来她定是因为靖恭太子之事伤心,于是便宽慰了她几句,这原本不算什么,没成想倒叫人家记了份人情。
顾明昭挠挠头,笑道:“这也原不算什么,我当时也只怕你想不开,说了些有的没的,你如今能走出来甚好。”
穆京华继续道:“同你讲真的,我与靖恭太子没什么情谊,我只拿他当作是我的兄长,他骤然仙去,说不伤心那是假的,但我更为自己难过。别人在背后戳我脊梁骨就算了,我那日哭,是因为父亲寄来一封家书,竟是劝诫我最好随太子一起去了,好了全穆家的名声。”
穆京华人人都艳羡她自出生起便承了“凤凰天命”,来日要入主东宫,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十几年来,她被那样一个名分困着,她只能循规蹈矩地活着,在别的女娘春心萌动之时,她却要恪守本分,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与言行,因为她将来要嫁给太子。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众人只知道她是东宫未来的女主人,她将会是储君的妻子。
十几年的人生里,顾明昭就像一道光一样突然就照了进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离经叛道的小娘子。顾明昭同她讲,何需守着个虚名过一辈子,你首先是成为你自己,而非要做谁的妻子,又或是十几年后成为谁的母亲。总见丈夫死了,别人逼着他的妻子为他守节殉葬,可是男子呢,有的妻子尚在还能做出停妻再娶,又有谁对他指指点点?这世间对女子多有不公,所以才更要有人迈出来这第一步。
若非那日的畅谈,穆京华不会下定决心,她不是谁的妻子,她不要守节殉葬,她要为自己而活。所以在中宫宣她进宫以后,她便做好了打算,更令她没想到的是,三皇子江珹墨居然也肯为她说情,她这才有了荣安县主这个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