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回到房间,拔掉小瓶子的木塞,凝望着里面澄澈发光的液体,一饮而尽。
不知是不是药效的原因,这一晚他睡的很踏实,幻肢痛和失眠症都不复存在,只是他有些许不安。
但找不出原因,也只能沉沉睡去。
这么一睡,便是十天十夜,弗朗一睁眼就看见父母关切而流泪的面庞,他的声音沙哑,说话费力,于是转而舒展四肢,先是手,然后是腿,他的腿居然被毫不费力地抬了起来,除了酥麻和陌生,几乎和正常人无异。
要知道,弗朗的双腿自八岁那年从高树上跌落就已经瘫痪,医生说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开药减缓疼痛。
然而今天,上帝却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弗朗可以自主活动了,简直是医学奇迹,这下就连他的父母也惊奇起来。
母亲催促父亲:“快去请医生,快去啊!”
弗朗把视线移向窗户,那里可以看见隔壁邻居的屋子,现在已是黄昏与黑夜的交接时分,却没有点烛火,没有半点灯光。
“贝丽呢?她们家为什么没亮。”
“说来也怪,贝丽她失踪了!她的父母找了镇上所有地方都没发现她,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
弗朗终于知道心底那抹不安是什么了。
他笃定地说道:“她在树林里。”
“树林里也找过了,一直没找到,说不定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吧?毕竟她那么爱跑东跑西,一点防范也没有,你可别学她啊!乖乖在家养病,养好了再出去,可别再受伤了,你一定又饿又渴,我这就去拿面包和水……”
“不用啦,我想起身。”弗朗翻身起来,他的脚踏在木板上,冰凉的触感,真切的疼痛,像极了小美人鱼换取人类双腿后的第一次行走。
他要去森林。
弗朗在心里下了决心。
后来的某天,弗朗瞒着所有人,走进了那个他从未踏足一步的森林,没有丝毫畏惧的情感,同时也没有任何退步的理由。
曾经有人说,这里有吃人的野兽,有足以致人死亡的毒物,更有令人馋涎的神树。
从双腿恢复的那天起,弗朗相信了神树的存在,他猜测贝丽与神树一定是达成了什么交易,以她的牺牲换取一瓶神药。
因为以贝丽的机敏,不可能被人贩子轻易掳走。
如果真和猜测一样,他一定要把贝丽救回来,即使是以命换命。
他走上了和贝丽当天走的同一条路,穿过水潭,穿过藤蔓,从白天走到黑夜,穿过巨树的缝隙,终于站在了神树前。
对着这颗参天大树,弗朗大声呼喊,企图获得回应:“贝丽,你听得见吗?”
无人回应,一直没有,耳边只有短暂空灵的回音。
他像是意料之中地环顾四周,拿出小刀,准备划开神树的树干,取出琼浆玉液。
这时,神树剧烈的晃动起来,天塌地陷地动静似乎在阻止他的下一步行为,弗朗没经得住变故,跌坐在地。
“贝丽,是你吗?是你,一定是你!我不会认错!”
他收起刀,背靠神树坐下,开始喃喃自语:“你离开的时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有很多话和你说,关于那瓶绿药,你是如何取得,又是下了什么样的决心,递到我的手中,然后是如何消失不见……”
整个树林在弗朗絮絮叨叨的诉说中变得无比安静,就算起了山风,也没有一片叶子颤动,水仿佛静止,山仿佛孤寂。
贝丽此时站在弗朗倚靠的树干背后,她已经没有身体,只有一抹透明的灵魂。
她低着头,用足尖在青苔上一笔一划刻下弗朗的名字,如果你凑近些,可以看见她下巴上悬挂的泪珠。
她在哭,无声无息地哭。
树灵,也就是那个自称祭品的妖怪,悄悄地附在她的耳边,手指弗朗说道:“如果你想活,可以用他的命,换你的命。”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死,换你活。”
弗朗与树灵的话惊人的相似,重重叠叠,山风突然呼啸,吹得树叶沙沙纷扰,水潭涟漪不断。
树灵不免诧异地朝两人都看了一眼,她皱着眉,烦闷地催促:“机会只有一次,好好想想吧。”
“让他离开。”
树灵盯着少女不掺丝毫杂质的眸光,与少年坚定无比的眼神,深深地叹息了,她走到弗朗面前说:“你听见了她的哭泣吗?我猜你听到了,回去吧。”
这句话就像一道警钟,猛地把弗朗从睡梦中惊醒,他仰躺着,胸口起伏不定,不知过了多久,窗户上传来石子敲击的声响,他站起身开窗,楼下的贝丽热切地望着他。
弗朗不说话,他好像忘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忘记,懵懵的,像是刚睡醒。
“瞌睡虫弗朗,下来陪我玩。”
“好。”
神树上的树灵透过水镜看到这一幕,忍不住骂道:“你会后悔的。”
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而说。
我想,她是对自己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