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叙之目光发直，似未听到他问自己的话，径自歪倒在床上，闭眼睡去。

月昀扶额，忘了他有梦游的毛病了。

“算了，想睡这里就睡吧，前世又不是没睡过。”月昀嘟囔一句，把他轻轻放正，拉起自己的被子将他捂了个严实。

闷在被窝里的人嘴角却无声勾起，可想到自己如今还要用此法偷偷靠近他，心里又一阵伤感。如果多年前入书院求学的时候，先遇到他的是自己，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了……

一张床上失眠的两人，各自放轻了呼吸。

月昀记得那是征战沙场的第二年，自己总是受伤。在用完所有的一枝莲之后，为了使他身上的疤痕轻点，林叙之怕他在伤口愈合初期挠痒，常常没日没夜的守在他的榻边。可能老是这样有所牵绊，从那时起，他就有了梦游的毛病。

他记得半夜第一次发现他站在自己军帐时，着实吓了一大跳。见他往自己榻上爬，差点一脚踹下去。却没想到他对自己的问话置若罔闻，手里拿着药膏，固执的闷头瞎抹，完事了躺倒就睡，睡着还死死的揪着自己的手不放。他当时不知道，那是他潜意识在阻止自己抓挠伤口。

后来听兵士们聊天，说谁谁谁有梦游的毛病时，他才知道林叙之患上了此症，病根就是总受伤的自己。

后来他半夜再溜到自己的榻上时，出于愧疚，总是把他揽在被窝里盖好被子，随他安睡。孤寂又寒冷的冬夜，不知明日归处的战场，这一幕曾留给他的慰藉毕生难忘。

月昀摸了摸林叙之清瘦的肩膀，喃喃自语道：“三年了，你这是何苦？我早已没了心，对你又何其不公……唉……”

一声无奈的叹息隐在月夜里，听得林叙之的心钝钝的疼。他的梦游之症早在他去世之后，就不治自愈了。

那是因为他的心亦跟着他死去。

没人知道，在得知他死讯的那一刻，自己关在屋里哭得撕心裂肺，压抑了几年没有说出口的情意就那样无疾而终。为了守护他以死换来的大靖朝堂，自己甘愿困在这座皇城里一人终老，可谁会想到，他也会有失而复得的今天？

“没有心吗？可我依然……情深无悔！”林叙之听着月昀的呼吸渐渐平稳，伸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腰肢，这一刻他想放纵自己，幻想着他只属于自己一人，哪怕明日醒来，依然是海市蜃楼……

……

永和宫里，一夜都没睡好的帝王招来米九问：“朕的提督大人可还安好？”

米九想着刚刚收到的线报，头大如牛，虚声道：“回主子，督主昨晚和王意之、林学士一块去凌云阁的拍卖场游玩到半夜，回去就……睡了……”至于和谁睡，肯定不能说啊，主子还病着呢！

“他倒是心大，咳咳……”漠炎看着五福端来的药，挥手道，“怎么又多了一碗？拿走，快拿走，朕闻着就头晕。”

五福放下手里的托盘道：“这是大学士又加的药，专门治疗青手印的，您也不想留着别人的手掌印在自个身上，去面对小橙子吧？您难道就不想早点好了，陪他出去溜达溜达？”

这句话倒还中听，漠炎接过药，皱着眉头几口咽下，又端起另一碗，刚喝了一口，“噗”的一声全吐在地上，“这药怎么比之前的都苦？拿走，朕不喝！”

“啧啧，就知道会这样，主子是想奴才献上特殊服务吗？”

一道戏谑的声音传来，漠炎抬头，瞧见靠在柱子上的人呆了呆。他算听出来了，在他自称“奴才”的时候，就用小内侍的身份，改口“臣”，那就是表面君臣有别，要自己恪守君臣之道。

呵——分的还挺清楚。

漠炎微微摆了一下手，五福和米九很有眼力见，躬身退了下去。

月昀走到榻边也不多话，喝了口药揽了人直接喂下，一碗药很快见了底，“还苦吗？”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口苦心甜的人眼神发亮，显然惊喜异常。

月昀有些心虚，他能说自己回来是为了惦记人家库里的私货吗？

“臣自然是惦记主子，蹭着大学士早朝的马车回来瞧瞧。这药再苦，您也得按时喝，那掌印甚是阴毒，会要命的！”

“还是朕的小橙子贴心，你的伤怎样了？”

漠炎心里微甜，唇角勾起，总有一天，朕会让这两个身份混为一谈。

月昀道：“奴才没事，王守业供出什么了？您不如让许筝直接和臣联系吧，臣的提督之位还没捂热呢！”

“嗯，朕已命他直接去学士府找你。王守业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知道。朕已令人去清查他侵占的田产，并退还给民众。王光闰倒是嘴硬，承认自己教子无方，属下伤人无状，别的概不招认。”漠炎被他前句奴才后句臣惹得心烦意乱，语气低沉。

月昀凝眉道：“杜均在米九亮出皇上身份的情况下，还敢下诛杀令，此事绝没那么简单。臣自会继续追查下去，主子您别操心了，先静养身体吧。”

漠炎见他这就要走，有些不舍道：“小橙子不如多待一会儿，等林爱卿下朝再回？”

“臣没想走呢，只是出去随便逛逛。”一心想去库房扭扭的月昀看到他床头挂着的青皿微顿，“那晚主子带来的这把剑甚是顺手，既然挂在此处，一定十分珍爱吧？”

漠炎一时忘了前车之鉴，脱口道：“小橙子若喜欢就拿去……”后面差点出口的一句“这本来就是你的”隐在了心里。

月昀听了眸光微暗，抬手一把抽出青皿，一声嗡响，剑光闪亮，“陛下时常擦拭吧？既然愿意割爱，臣就拿走了。如果没别的吩咐，臣先告退。“

漠炎看着刚刚还挺和煦的人突然说走就走，一头雾水，招来五福问道：“朕都把青皿还给他了，为什么他反而更生气了？”

五福站在门口，早就听到他们的谈话，扶额道：“主子知道他是谁，可侯爷不知道您识破了他的马甲呀。您把他的佩剑就这么随便送给了自己的内侍，他能高兴吗？”

不拍您脸上都是大度！

漠炎：“……！”

该怎么挽救呢？

此时正在库房里搜刮的提督大人十分气闷，“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才三年而已，这么快就把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哼，爷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你了！”

一时好奇，偷偷跟过来的米九替主子默哀，只怕以后苦肉计也失效了。

月昀把青皿缠回腰间，气愤之下毫不留情，一口气挑了十多件珍品，用个布袋子装了，背在身上出了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