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子将马车驾得飞快,仅用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南市左相府邸。
孙至臻一路颠簸得难受,见督主大人自顾自下了马车,连尊老爱幼的心都没有,扶着自己的老腰嘘声叹气。
月昀又站在自家门口,熟悉的石狮子熟悉的巷子,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暮色下幽暗的石板长街,不知承载了多少儿时记忆。
“孙老您慢点。”听到小李子搀扶孙至臻下车时的嘱咐声,月昀才回头扶着他上了台阶。
小李子机灵的上前叩门,沉闷的“呯呯”声如小锤子似的砸在心底,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
娘亲,您的不孝儿子回来了!
他有多么想见她,那个自己小时夜夜要赖在她怀里滚几滚的母亲,那个从自己出生到呀呀学语再到启蒙入学无不亲力亲为照顾他的娘亲……
厚重的朱门缓缓打开,熟悉的老管家王叔慈祥依旧,昏暗的灯光下看着门前的三人目露疑惑,“几位是?”
月昀眼尾发红,唇角微颤,怔怔地没有搭话。
小李子上前道:“老人家,这位是太医院孙院正,这位是东厂提督程大人,奉皇命前来给丞相夫人诊治。”
王叔连忙下跪,却被月昀伸手扶住,“老人家不必多礼,夫人如何了?速领院正前去诊治。”
“诺,督主和院正随老奴这边走。”王叔提了灯笼前面带路,伸手抹了下眼泪,语气激动又伤感,“没想到皇上对相爷如此礼遇,深夜还让督主和院正亲至。只是夫人自少爷去世,气血亏损,忧思成疾,药石久治无效,相爷心急无奈才进了宫。”
月昀竭力忍住口里的腥甜,凤眸里已一片血红。早知母亲这样,自己不该瞻前顾后早早来相认就好了,残破浮萍身也好过让娘亲日日夜夜重复锥心之痛。
一行人穿过游廊来到了翠微阁,早有小厮禀告后堂,明姑跪在地上恭迎,月昀只道了一声“姑姑起身”,已揪着孙院正的衣袖冲进内室。
明姑忙起身望着王叔急声道:“规……规矩呢?”
王叔摇头,示意她先进去服侍。
丝帐低垂的雕花拔步床上,左相夫人苏氏歪靠在榻背上,面色苍白消瘦,斑白的双鬓再不见当年的风采。见了人欲伸手施礼,却无力垂下,气若游丝道:“劳督主……与院正大驾,妇人早已病入膏肓,不必看诊了……”
月昀心如刀割,再难抑制,撇下孙至臻跪坐在榻前,拉了苏氏枯瘦的手,用食指轻轻在她掌心划了三道,低声劝道:“夫人思儿心切,了无生趣,可知您的儿子黄泉有知又该如何痛彻心扉?万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夫人重病缠身,您的儿子岂能下娘亲独自投胎?也许会违背天道回来悄悄看望您,您要活得好好的,他才能了无牵挂的再世为人……”
手心里的痒意令苏氏心神俱震,轻挠的三下如划在她的心尖上,这是自己儿子幼时撒娇常做的小动作,待凝眉看清眼前人与儿子如出一辙的眉眼,痛哭失声道:“昀儿,真的是娘的昀儿回来了?你别走,娘会好好的……”
月昀挪到榻边上,将苏氏揽到怀里,强忍着的泪水还是滚落下来,打湿了亲娘的发丝。孙至臻心底震动,没想到手段狠辣的督主大人竟是性情中人,忙上前坐在椅凳上号脉。
明姑早已泣不成声,上前解释道:“请督主恕罪,夫人思念少爷,神思恍惚,一下子认错了人。”
“无妨,给夫人看诊要紧。”月昀竭力平稳气息。
明姑看堂堂提督如此放下身段开解夫人,既是个小内监,也不必顾忌什么男女大防了。
孙至臻感觉指尖下的脉络虚浮羸弱,似油尽灯枯之兆,不由眉头紧锁。月昀看出不对,顿时心如死灰。
孙至臻站起身斟酌开口道:“夫人郁结于胸,乃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还望夫人胸襟开阔,通达敞亮,再配上老夫化瘀散结之药,方能见证奇效。督主且随老夫偏殿开药吧。”
月昀起身,苏氏却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他趁着半撩的纱帐遮挡,在她掌心又挠了三下,贴耳轻声安慰,“这是我们母子的秘密,娘亲稍待,孩儿去去就来。
苏氏依依不舍的松了手,眸光追着人影直至偏殿。
明姑见夫人眼里涌出从未有过的神采,忙吩咐小婢女去端些粥来。
偏殿里孙至臻坐在案机旁,神色凝重,提笔写下药方。月昀觉得自己呼吸困难,颤抖的唇角张了又合,怎么也问不出口。
“督主倒是心善,可惜夫人脉象灯枯,能熬过年关已是万幸……”
月昀打断道:“倘若夫人解开心结呢?”
孙至臻收笔挑眉,“除非琢玉侯死而复生,这无疑乃天方夜谭,即便如此,没有天山雪莲与千年野山参养血续气,也是无力回天……”
月昀深施一礼,“本督相信人定胜天,我自会为孙院正寻来这两味药,还望您老尽力为夫人续命。”
孙至臻欠身躲过,诚挚道:“听闻督主为救母净身入宫,没想到为他人母亦大义至此,老夫定竭力救治,您可入宫求得皇榜向天下人求药,想来会有所收获。”
月昀道:“多谢您老提点,辛苦院正跑这一遭。您先回宫复命,我宽慰夫人之后,还有要事,请代为转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