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感觉自己被扯来扯去,他强忍着剧痛,努力睁大眼睛聚焦视线。
然后他就发现走到了一个岔路口,白云飞莽的和头牛一样,拉着他往错路走。
秦牧忍无可忍,竭力压下嗓子里的血腥味,斥道:“傻子,走那边。”这说话一着急,不知牵动了哪里,秦牧胸腔里气血翻滚,猛地吐出一口血。
他再无力支撑,手指曲张,捂着胸口,身体往下滑。
白云飞听到秦牧说话,有些心虚,她方向感确实很差,正准备拉着秦牧往另一条路走,突然感觉到一股力将她往后扯。
她回头一看,秦牧都站不住了,白衣上点点血渍如梅花盛开,嘴角染血,眼神都有些涣散,如碎玉一般。
这快不行了的样子,真的把白云飞吓到了。
她赶忙转身蹲下,这次实实在在地搀住了秦牧,白云飞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提拽着他站起来,随手用自己的衣袖胡乱抹擦了他嘴边的血,“你撑住,我们先出去再说。”
白云飞将秦牧的胳膊搭在她纤瘦的肩上,承担了他大部分重量,遇见岔路口多喊两嗓子秦牧,让他清醒一下指个路。
两人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跑出了李府。
走出那朱红色的大门,绕到一旁的小巷子,迎着头底绚烂又炙热的阳光,白云飞心有余悸,但总算能喘口气了。
秦牧终于安心,再也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白云飞感觉到肩上陡然间增加的重量,转头刚想说什么,就看到秦牧冷白的皮肤,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挺拔的鼻骨,似一只脆弱易碎的冰蝶,仿佛再被太阳晒一会儿便会化成水雾纷飞,和醒着时截然不同的气质。
但是现在有个问题,“秦兄,你住哪儿啊,你快醒醒啊。”白云飞表情木然,晃了晃毫无反应的秦牧。
·
山间重岩叠嶂,隐天蔽日,山路两旁草木茂盛,空气里混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气,窜入行人的鼻腔,让人心情不经意间变得舒畅。
当然,不包括白云飞。
白云飞此时将宽大的袖口绑起,一手把铁剑当铁锹用,将路上的杂草碎石尽量清开,一手拽着根绳子牵着头牛,绳子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
“哞——”身后的黄牛大概年岁还小,眼神十分清澈。
听到它叫了一声,白云飞直起身子,弯腰太久,她揉了揉酸痛的腰,麻木地回身摸了摸牛头,“牛牛乖,快到了,回家了给你吃好吃的。”
黄牛后面拉着一个破木板,秦牧在上面躺着,白云飞怕他掉下去,还贴心的找了根绳子给他绑上。
走在颠簸的山路上,板子吱吱响,响一下白云飞的心跟着抖一下,生怕走着走着散架了。
这牛车可是花了一个铜板租来的,今日申时她还得去还,弄坏了还得赔钱,于是白云飞更加仔细地清理前面的路。
终于到了,白云飞长舒了一口气,将牛栓在门口,连拖带拽地把秦牧弄回了西厢房。白云飞每日打扫屋子,房子虽小,但干净整洁。她把秦牧扶到床上,忙给他把脉。
白云飞细细感受指下微弱地跳动,脉率无序,脉形散乱……这确实是将死之人的症状。
他身体里有一种奇怪的毒,秦牧不知用什么办法锁在经脉之中,毒素每日蚕食着他的身体,但看刚才的情况,他身体里的毒多半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一下子汹涌而出冲撞着他的四肢百骸,只能说万幸还没有浸入心扉。
白云飞目光如水,落在秦牧苍白透明的脸上,明明刚才还那么活泼,她讨厌这种感觉。
王奶奶离去的时候就是这样,无声无息,悄然寂静的死亡,比一朵花落的动静还小,她那时还小,静静坐在王奶奶床前,感受到床上的人逐渐冰凉的身躯,呆呆地看着窗外太阳东升西落,第一次感受到生命如此脆弱,她抓不住。
多想无益,她要救秦牧。
之前和王奶奶一直以采药为生,但偶尔采到珍奇的药材,两人都心照不宣留了下来。
这些药草都在柴房,白云飞给秦牧把完脉立马取药,他中的毒她解不了,但是可以帮他再次压回经脉。
石蓫又叫“还魂草”,补内绝不足,益精血,以其为主,辅以独椹、山鞠芎、枳实和沉香等,白云飞目光极其专注,手下动作飞快,按比例调配好,马不停蹄去伙房生火煎药。
伙房里慢慢弥漫开药的清苦气息,还得煎一个时辰,将药炉安置好,白云飞才稍许安心,残留药渣的手扶着额心,她眨眨眼,缓了缓干涩的眼睛。
一番折腾,她白衣早已变得脏兮兮的,衣袖口还扎着,一头秀发也变得散乱。
走出厨房,热烈的阳光将她的眸子照成了琥珀色,白云飞来到厢房窗前,静静望着里面的秦牧,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修长如玉的脖颈上突起的喉结。
微微吹来一阵清风,白云飞浓密光亮的长发随风飘动,映出了风的形状。
没有过多的停留,等药煎好的功夫,她出门喂了小黄牛混着当归的草料,白云飞眉目清浅,轻轻抚摸着小黄牛的头,神情温柔,“多亏你了牛牛,多吃点,吃饱了一会儿就送你回家。”
回到院子里,她又去伙房,舀了一瓢粟米清洗两遍,起了另一个灶煨了一锅粥。
粟米粥口感绵密醇香,又清热解毒,补中益气,给秦牧吃这个比较合适。
见时辰差不多了,她回到伙房,拿厚实的方巾垫着掀开药盅,刹那间带着苦味的水汽充斥了满屋。
白云飞把药小心地倒进木碗,端着药步伐又稳又快来到秦牧床前。
秦牧一动不动,脸色苍白,浑身冰冷,像一座没有生气的冰雕。
白云飞动作一顿,这种毒一看便知绝非善类,看秦牧的脉象没有丝毫内力,这绝不是第一次毒发,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呢?
她只停驻一瞬,很快再次行动起来。
秦牧先能活下来,这种问题才有意义。
白云飞浅浅坐在床檐,握着药匙的手又快又稳,一勺接一勺小心翼翼地喂给秦牧,秦牧也很给面子,一滴不漏全喝了。
终于结束了!
燥热灿烂的阳光洒满人间,眷顾着芸芸众生。
忙活了半天,白云飞将端着药碗的手轻轻搁在腿上,后知后觉涌上一股浓浓的疲惫感。
她随手一抹面上的薄汗,顺势滑坐在脚踏上,侧身靠着床,双臂交叠,支着脑袋爬在床边。
床上的秦牧睡颜安然。
看着他的模样,白云飞轻声叹气,心里暗暗祈祷他一定要挺过来。
这样想着,她眼皮变得越来越沉重,闻着秦牧身上混着药味的淡香,白云飞渐渐合上眼。
而李府阴暗的角落里,槐树枝丫张牙舞爪。
干枯的手指紧紧抓着一只灰鸽,鸽子不舒服地扭动,企图挣脱桎梏。
元一抬起头望着遥远的天边,怪异的瞳孔隐约有几分狂热,突然双臂一扬,奋力扔起灰鸽,它扑腾两下舒展开双翅。
无人在意一只灰鸽越过高墙,渐渐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