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想了一件旁的事说起来:“卢典军去找你们之后,我去看过周陆然和石僧,他们俩当时提醒了我一点:依照公主脉案,公主落水染上癔症始终蹊跷,而传闻所说因女鬼所致或许言过其实,但有没有可能在公主落水之时真的看到了与偶现女鬼一般惊悚程度的事,受了惊吓染了癔症?漪兰的言辞略有偏颇,卢典军的话倒是能佐证,驸马是在众护卫救人之前先一步跳入河中救了公主,而公主醒后传唤过驸马问话,殿内还疑似起了争执,这似乎都能说明,公主落水是驸马做了什么手脚,他后来救人的行为更像是在掩盖什么。”
虞循叹息:“公主落水患病或许真与驸马有关,公主不想驸马为此受罚才隐而不言,但只要公主未得亲口解释当日事发经过,她落水患病就始终是个谜,即便我们有诸多怀疑,也不能做什么。”
“眼下要做的事还有许多,这件事急不来,待日后再说吧。”他看着宁知越,温言轻笑道:“好了,这些事我会逐一细查,有进展再告诉你,你手上还有上,这些日子就好好养伤,别太劳心劳力,早些去休息吧。”
宁知越没再说什么,笑了笑,转身进了褚玉苑。
直到看着褚玉苑的门又被重新关上,虞循望着那两扇黑漆漆门在暗夜里隐约透出一点朱色,又或许本也看不清,只他心里知道那是朱色,也就默认了眼睛也看到了。
他在萧瑟的夜幕中又静立了好一会,心头积蓄了许多的话,想与宁知越分说一番,却不知从何说起,或许与阿商吐露一二也可,末了终是咽了回去,只叹了一口气,与阿商吩咐道:“你寻个无人的时候,借着去打听女鬼传闻的契机,去问一问那群伶人,南漳县有没有姓宁的人家,与那陈家来往密切的,或是受女鬼传闻溺亡的那些人里有没有与之有关的……若是都没有,便打听陈家可有与西域有生意往来。”
“啊?”阿商张着嘴,似有所悟,但仍是不解:“郎君这是疑心宁娘子与此事有关了?”
“事不可能是她做的,但她应是为了这个而来,去查一查吧,若真是因陈家的事,她小心翼翼隐瞒这么久,想必在来之前便知晓此案牵扯甚广,只能徐徐图之。”
阿商郑重地点头,不止牵扯广,还都是些胆大包天的人,掌控汜州、谋害公主,哪一个都是灭九族的大罪。
“可宁娘子不是说自家祖籍丽州,又是经年待在西域,难不成也是说谎?可我看着也不像啊。”当初郎君也不是见了宁娘子一面,便全然昏了头,也是查验过宁娘子与那些追捕她的商人的行牒的,安西都护府的大印,与沿路各州府的印信做不得伪,两方说词也都能对上,这总不能作假吧?
虞循道:“她的话不能全听全信,假不一定假,就像她说她回中原是来找人,但没说她要找的人在汜州,更没说找的人与陈家牵扯了关系。”
阿商懂了,宁娘子是说一半留一半,说出来的没有虚言,但没说的才是关键。
这可真是够小心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丽州,宁姓……”他听见虞循小声嘀咕着什么,忽而一顿,问:“我记得,宁公祖籍也是丽州?她的家人以及名字行辈也与宁家相符。”不止家人、名字,还有她曾提起她二哥如今在京城,而宁公第二子宁知行不正是在京城任职吗?
阿商瞪大眼睛:“不能吧。且不说宁家是在越州,只说宁家家规森严,礼数周全,就是平南王世子也被教训得循规蹈矩,不敢越格行事,像宁娘子这般……呃……”他想了一阵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心道郎君也一定心知肚明,便略过这一句,继续道:“再有,小人提醒您一下,当年夫人有意为您相看适龄的娘子,因咱们家主与宁侍郎有交情,撇了辈份不顾,说服了宁侍郎,要撮合您与宁家五娘,宁侍郎当时可是说过,宁五娘知书达礼,秀丽端庄,与咱们认识的宁娘子可不是一个人。”
经阿商这么一提,虞循到是有些印象了。
周夫人因知晓宁家还有一个幼女年纪正与虞循相当,便鼓动虞焕与好友说道说道。本来宁家规矩诸多,皆循礼法。虞焕虽不是宁公正儿八经的弟子,却也是受过宁公教诲,与宁知行做过几年同窗的,这差了辈份说亲,便是乱了礼法规矩,宁知行怎么肯答应。
周夫人未出阁前也曾跟着家里经过商,并不受这些拘束,可不管什么规矩礼法的,但既是有心相看人家幺女,也得遵照人家家里的规矩,思来想去,若是真一这一条定论,这事铁定是黄了。
琢磨了一番,便对虞焕道:宁公桃李满天下,若是以宁公辈份,知根知底、品性兼优的郎君哪一个都不合适,难不成宁家会随便寻一个人将宁五娘的婚事草草定了?你只管去问一问,当年咱们也见过那孩子的,由武安侯夫人教养,品行性情不会差,即便宁侍郎最终还是觉得不妥,那我去一趟越州,会一会武安侯夫人。武安侯夫人能主事,为人也直爽,当年孩子们还小时便提过这话,如今提一句也没什么不行的。
虞焕听了觉得也有些道理,便寻了个闲当儿将这事与宁知行说了,未料并不需他多言,宁知行沉吟半晌便道:这提议好是好,只五娘的亲事如今是阿爷都作不得主了,需得长姐决定,若弟妹真有意,我即刻休书一封去越州,叫长姐与弟妹商议即可。
宁家家里恩怨虞焕多少是知道一些的,思及此,也不甚放心:我与你还有宁家是私交,但在朝廷立场上说来是不一样的,若此事真定下,会不会……
宁知行也知晓他的意思,此时不知是醉了酒,还是真有感触,脸胀得通红,双目睁圆,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我不管这个,你担心你的官位不保吗?我们宁家已有一个女儿委曲求全了,没道理再断送第二个。长姐最疼敏敏,若是要因此事委屈敏敏,这话我就当你没提起过。
宁家既已说定不在乎这些,虞焕无亲无故,权位于他也不过是为了行事方便,真丢了也无所谓,于他虞家更没有什么可顾忌的,回头便与周夫人说定与武安侯夫人商议此事。
等宁知行的信送到越州,武安侯府又来了回信,要延请周夫人携同虞循前往越州一聚,周夫人便知这事已成了一半,只待到越州后俩孩子相看,若互相属意,这事便成了。
但那时虞循刚被罢免不久,心境低迷,无心婚姻大事,偏周夫人难得寻到一件大事替他操心,一定要带着他往越州去。
虞循也想不清自己当时怎地头脑一热,做了这辈子最荒唐而又无礼的事——周夫人确定与他同行前往越州那日,出了京城他便与阿商直往邢州去,待到邢州过了数月,周夫人来了一叠一指来厚的书信,洋洋洒洒地从他年幼写起,细数他经年知情达理、沉稳庄重,却一朝在这重要时候,在他阿爷昔日恩师、师姐、故友面前大失礼数,也丢了他们做父母的颜面。
那沓书信他没看完,除却那手极易分辨的字迹,那文章用词精巧,对仗工整,只是条理不够清晰,层理不够连续,想到哪说到哪,时而夸赞时而叱骂,时而动情时而动理,一看便知是他阿爷阿娘相辅相成铸就的产物。
这事说来已过去两年,但那时宁知越尚在西域,似乎真不太可能是一个人,只是……宁家的事,阿商有些是不知道:宁公宁同甫祖籍确是在丽州,只平南王与武安侯府邸都在越州,宁公又是平南王幕僚,是以众人才以为宁家在越州,而他在听雪堂时见到宁知越那副狂傲不羁的模样便觉得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适才想起武安侯夫人,虽记不得夫人的样子,但那股狂傲洒脱的气韵却十足的相似,也能与宁五娘受武安侯夫人教养对应上。
只这样一来,宁家与汜州、与南漳县陈家如何会有联系又是一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