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了第三日,杜元钦回了杜家,先将魏氏安抚下来,又与杜四娘问了几句张家的情形,得知张世恒不知去向,杜元钦顿暂失神片刻,也叫杜四娘在杜家多留几日,杜四娘想问缘由,杜元钦却被杜昆叫走。
父子两个一进了书房,杜昆便迫不及待问其为何在这个时候撇下张家,独自行动,又问他郭良和邓天锋的死是否是他所为。
杜元钦不曾言语,杜昆却当作他默认了此事,再度指意不明地说:我去问过他,他不曾有过这等吩咐,是何人指使你做事?事已成定局,张绍金也只怕起了疑心,他向来手段阴狠,世恒不知去向也不知是不是被他派去埋下陷阱了,他冒不得险,这才准备将张家舍弃,叫你等着吩咐行事。你与为父说说,你听得是何人吩咐?
杜元钦仍旧不说话,杜昆急得跳脚:你我是至亲父子,骨血相连,与我你还有瞒着的?
杜元钦似乎很为难,但又耐不住老父纠缠,声量微不可闻的说了一句什么,杜昆许久不曾言语,好半晌才回了神,讷讷地说:他从前在人前不显,也一向不插手这些事,怎么突然指派起你来了?莫不是有诈?
杜元钦道:若是有诈,您还能得到那样的指示,与孩儿来传话?
杜昆想了想,默了片刻,只为杜四娘叹息:舍了张家,你妹妹可怎么活?
杜元钦:若当初被找上的不是孩儿,今日被算计的就是杜家了,如今已到这一步,也是别无他法。
两人惋惜归惋惜,主意一经打定,也就没有回转的余地,此时的张家又何尝没有算计防备着杜家呢?
杜元钦进城时,守在城门的张家仆人也立时往张家送消息,另还传了另一句话:昨日夜里似乎看见曹荣出城了,今日与杜元钦一前一后隔了一个时辰入城来。
张绍金惊慌得险些乱了阵脚,直骂底下人办事不力,这样的大事怎么不早来报,但这个时候也不是责罚下人的时机??,只将人仍旧打发到城门口等着,见了张世恒回来,不许停留,直往张家回来。
然而,张绍金又等了半日,没将张世恒盼来,到了暮色降下,杜元钦借着送杜四娘回张家问问张绍金与张世恒的近况,顺带取用几件换季衣裳。
杜四娘听得张世恒仍旧未归,不免疑惑,却不好当面质问公爹,自取屋内收拾行装,留杜元钦和张绍金说说话。
张绍金本想避开他,见过杜四娘便自去了书房里待着,却不料杜元钦只隔了一小会儿也跟了来。
张绍金见状浑身崩得僵住,视线也紧锁住他,对其防备极深。
杜元钦像是没看见一般,面上带着如往常一样温和的笑,先问:世恒离家有几日了,不知伯父将他派去何处了?
张绍金眯起眼来看他,并不回答,杜元钦也不在意他的答案,自问自答般又说:侄儿猜是去了汜州,伯父是派他去找韩刺史了?也对,伯父对侄儿的行踪起了疑,几番令世恒试探侄儿,又命世恒到杜家中去闹了一场,想来是很着急,被舍弃的是张家,总不能只指望乱了杜家能改变那位的主意。
当年伯父与阿爷合谋杀害韦刺史,又嫁祸给韩阳平,就连他自己也迷迷糊糊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杀了人,这样大的把柄,关乎他的前程声誉,这些年咱们几家都仰赖着这一份辛秘得以日渐壮大,郭良和邓天锋一死,能威胁到他的只有我们两家,而不久后我除了张家,他的威胁只有我……抢在我动手之前你们合谋除掉杜家,那位能任用的就只剩张家……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张绍金也不再与他打哑谜,直接问他:你这是承认杀了郭良和邓天锋?
杜元钦也不否认:是我,他们两个一点小事都办不好,遇到一点事都慌得不成样子,还想着去汜州找威胁韩阳平和计逢,真是笑话。如果他们的死能够就此打消宁知越和虞循的疑虑也就罢了,偏偏他们两个还是如此多疑,所以……没办法了,只能牺牲张家消除所有的嫌疑。
张绍金似乎察觉到了杜元钦今日目的不一般,到了此时,他毫不讳言,冷哼一声:愚蠢,你以为除了张家,杜家就能安然无恙?当年陈家如何消亡,陈家人如何没的……也就是陈兴文突然醒悟了,抛下了全部家业带着他儿子逃出去。他们不放过张家,也就不会放过杜家,就算是贾家也只是供他们驱使的一条狗。你当初如果不杀郭良和邓天锋,我们还有能力合力转圜,如今他以一点好处就让你背弃我们多年的信任,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杜元钦不以为然,也听不进去,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扑向张绍金就要刺过去。所幸张绍金一直防备着,与他之间隔了一张书案,他拼命往后退,又趁势大喊起来,但高呼了几声,都不见又回应。
杜元钦冷笑着说:我已将书房附近的下人调走,如今的你就如同当年的韦刺史,不会有人来救的。说完就举刀朝着张绍金心口连刺了三刀,张绍金吃通脱力,鲜血顺着刀口往外喷涌,将衣衫浸得透湿。
见张绍金再无生路,杜元钦也不做停留,准备趁着夜色离开。
正这时,窗格上亮起一点火光,等他聚目去看时,那点火光黏上窗格,又迅速绵延开来,只一息的功夫就将两面墙点燃。
杜元钦想要赶紧从门口逃出,迈开一步,却似烂泥拔住腿动弹不得,往下看时,是张绍金拼尽最后的力气将他的腿抱住,面上极力忍着疼痛嘲弄道:哈哈哈哈,我说过,张家倒了,下一个就是杜家。
羽墨守在屋顶,火势涨得迅猛,像是早被人动了手脚泼了火油。
屋顶待不得,他只能离开张家,在附近观望着。
张家宅子里一片混乱,下人们一趟又一趟拎着水桶救火,那火势却趁着轻风越发恣意狂放。杜四娘在人群中哭嚎着呼唤杜元钦与张绍金,终是没能再听到一点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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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知越想过查明案情,抓出幕后真凶后要如何处置张家和杜家这些人,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未动手,凶手却已叫他们自相残杀起来。
可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这些人都是帮着他们布局计划,即便不念在他们劳苦功高,也该考虑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如此挑拨离间,稍有不慎他们倒戈相向,岂不是自掘坟墓了?
除此之外,宁知越还想不通,究竟是谁在张家放火?
“你们就一点没有留意到?”
羽书和羽墨摇了摇头,两人对视一眼,停顿一下,羽书迟疑道:“其实也并不全无线索。属下从杜家那儿得了消息赶过来时,看见有一个年轻男子,缩着头在人群中看着张家的大火,只属下并不认识那人,与路人问了一句,那人看了一阵,忽而惊住,口中喃喃着‘怎么看着像是陈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