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她没有想到这一层因果,如今翻身入旧局,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便都分明如镜。
她明白赵大柱临行时拍着她的肩膀选择沉默的话。
莫要惹是生非,也莫要与人相近,免招圣上怀疑。
见江榆对自己视而不见,端虚失望地收回目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此时宴上酒气氤氲,不饮也有三分醉。
酒意驱使下,难免便有真情流露。
江荆静静观察众人,她知道,朝中定然不乏投机者,想要拥立江榆。
若能推翻她而立江榆,则日后平步青云,高枕无忧。
谁不想放手一搏?
但若是策反失败,便是万劫不复,性命难保。
大家都蠢蠢欲动,却又不敢贸然行事。
只等有人先与江榆示好,那时候,人心所向自然分明,大家再根据两边局势伺机而动。
而端虚,就是她放出的饵。
她与江榆都是端虚的学生,然而端虚向来以帝王的标准要求江榆,对自己则十分松懈。
江榆若有功课不好,端虚便会罚她,甚至亲自教导,而自己就算逃课迟到,也只是一笑置之!
朝中人人皆知端虚一心向着江榆。
届时她只需使个手段将端虚除掉,足以杀鸡儆猴,让朝中那些妄图推翻她者人人自危。
酒筵歌娱,此时已经进行到最后一项。
大家都活动起来,斗茶射覆,飞花传令,一时热闹非凡。
诗词歌赋江榆会的不多,因而屡屡被罚。不过好在酒壶中是醒酒茶,她也乐得被罚。
今日江荆兴致似乎极好,突然提议道:“文戏大家也都玩腻了,不如玩些武戏?”
说完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朕自幼四体不勤,也不会舞枪弄棒,但一直心生向往。众位若有什么刀枪上的本事,不妨使出来,也让朕瞧瞧。”
听江荆这么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不是摆明了给袁克己搭台子吗?
袁克己骑射极佳,刀剑也耍得好看,平日又与圣上走得极近。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作出一副惊喜的模样,纷纷道好。
袁克己果然拿出早已事先准备好的弓箭,一身黑色约束,瘦瘦高高地在那一站。自信无比,拈弓搭箭一气呵成。
“梆!”的一声,正中靶心,迎来一阵虚张声势的喝彩。
江榆早已意兴阑珊,坐在人群中,掏出扇子挡在脸前,遮住天边残阳的光芒,不耐烦地只等席散。
好死不死的,她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老奴听闻公主殿下箭术无双,百步穿杨,若只有袁大人一人射箭,未免太过无趣了些,老奴井底之蛙,也想见识见识殿下的英姿,不知殿下肯否赏脸?”
隔着扇面,江榆也能感觉到无数目光汇聚过来。
她缓缓抬头,扇面后露出英气的眉眼。
残辉照耀下,那双瞳眸如同猛虎一般发出危险又强势的光芒。
她的目光锁定在王赢身上。仿佛猛兽发觉近在咫尺的猎物一般,目光焕发出勃勃兴致。
她“唰!”地收了扇子,正欲起身,突然手腕被人一拉。
孟煦拦住她受伤的那只手,快速地将手帕系了个节。
她单手包扎不便,方才便一直攥着没管,此时白色手帕已经血迹斑驳。
孟煦道:“你这伤口不能用力。”
江榆耐人寻味地瞧他一眼,不作声抽回手,站起来对王赢道:“正巧本宫手痒了,也想略试一二。”
她向身后的潘夷递一个眼神,走出人群。选好一张弓后,在手里掂了掂,对着王赢狡黠一笑。
王赢不知为何突然头皮发麻。
她本是察觉江榆手上有伤,故作不知让江榆来比试,却不想对方一副正合我意的模样。
她笑笑:“多谢殿下赏脸。”
江榆却道:“射靶子你也见识过了,再多看几遍也没意思。本宫倒是有一个新的玩法,只是需人配合着来。”
众人好奇地看着她。
她低头不紧不慢地挑着箭,道:“我军中有一种锻炼胆识和反应的玩法——就是一人头上顶着酒盅,站在那当靶心,这个玩法可比射靶子紧张好玩得多。”
众人顿时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这哪是玩箭,这分明是玩命啊?
不妥不妥!
王赢下意识摇头:“殿下,这要是失手,岂不是伤人性命?”
“所以才锻炼胆识与反应啊。”
王赢无言以对,看一眼身旁的江荆。
然而江荆倒是沉得住气,就静静看着,也不制止江榆的胡闹。
她当然乐得江榆胡闹下去,最好闹得人人对江榆失望,看清这个视人命为草芥,滥杀无辜的公主。
江榆环视一圈,问道:“不知有没有人自告奋勇,来当这个靶子啊?”
众人看天的抬头,看地的俯首,就是没敢朝江榆看上一眼。
她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到王赢身上,歪头一笑,带着鼓励的意味。
王赢腿一软。
正要后退,突然觉得身后被人推了一把。
她踉跄地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王赢:“!!!”
江榆一脸惊喜:“不愧是陛下身边的人,果然胆识过人啊。”
王赢已经吓得无暇追究是谁推得她了,连连摆手道:“殿下,这玩法实在太过冒险,殿下还是换个玩法吧。”
江榆道:“你不是说本宫百步穿杨,箭术无双吗?莫非是不信任本宫?”
王赢正要辩解,突然感觉头顶一沉,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这么积极,已经把酒壶摆上了。
她欲哭无泪,膝盖发软,站都站不住了:“老奴相信,老奴只是——”
她瞳孔骤然一缩,面容因为惊恐扭曲在一起。
她看见江榆不知从哪摸出一块黑布,蒙上自己的眼!
“殿下!殿下!别——”
江榆哪里听她废话,掀开黑布一角,安慰道:“不要再乱动了哦,不然本宫也难保不会射偏。”
说罢又重新将眼蒙得结结实实。
连围观的人都提心吊胆,何况王赢。
此时王赢头上已经落下豆大汗珠,方才还两股战战几欲摔倒,现在已经僵硬地站着一动不动了。
大家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害怕一出头,自己就被叫上去。
江榆磨磨蹭蹭迟迟未引弦。
王赢瞥见日影一点一点沉下去,岁月如煎。
江榆甩了甩手,煞有介事道:“哎呀,方才本公主的手不小心受伤了,恐怕一会儿要射偏,你可得反应快点啊。”
“别别,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王赢正念念叨叨,突然听见一道破空之声,当即一颗心仿佛堵着嗓子眼,半个音也发不出了,心中暗道:我命休矣!
“嗖——啪!”
什么东西爆裂开,溅了一地!
围观之人无不惊悚地遮住眼,或透过指缝偷看。
夕阳下,王赢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下去。
几个宫人连忙跑上去:“王大人、王大人!”
王赢只觉自己五感尽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触到一手湿热。
眼前人影憧憧,她恍惚道:“我的头呢?我的头呢?”
“大人头还在呢,殿下神乎其技,射中了酒壶,大人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