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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和”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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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都是姜何的钢琴主动来配合宋雅的小提琴。宋雅其实很不好意思,每次出错的是宋雅,节奏把握不好的也是宋雅,姜何还必须得迎合宋雅。

刚刚也是她拉错的音。

虽然姜何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什么,但宋雅总是会觉得姜何其实心里挺介意这些事的。

“跟你说过了,让你依着小雅来,连个合奏都弹成这样,让别人听见了怎么想?想让别人笑话你那钢琴的世界冠军是花钱买来的是吗?”冉煦冷冷数落了姜何一顿,然后不高兴地坐到了一边。

宋雅脸上阵阵发烫,又紧张地开始拉小提琴。因为太紧张,出了不少失误,但姜何那边却还是平稳继续弹奏着。宋雅失误了,姜何就放慢点节奏等宋雅找找状态,再慢慢回到正常的速度。

姜何已经够迁就宋雅了吧?但冉煦挑刺就专挑姜何的。

冉煦懂什么音乐?她只要自己听得不舒服就会怪是姜何的问题。

又是指着姜何一通乱评后,冉煦气冲冲地领着宋雅走了,还安慰宋雅不要怪自己,都是姜何的问题。

姜何终于忍不住了。烦躁得一巴掌拍在琴键上,钢琴发出一声难听的闷响,吓得刚走远的宋雅浑身一个哆嗦。

也明显惹恼了冉煦。

但冉煦还是带着宋雅走,跟宋雅骂了几句姜何就离开了。

姜何是有点崩溃的。

(姜)每次都这样——

(姜)什么狗屁合奏比赛,就非要为了那点冠军的名声——!

(姜)嫌老子弹得不行,有本事你自己来弹一个啊!!!

姜何紧锁眉头,捂着眼睛坐在钢琴前,压抑着自己的愤怒情绪。

可伴随愤怒情绪来的是同等程度的恐惧情绪。姜何非常恐慌:他第一次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在冉煦面前失了态。

等宋雅临走前来找姜何想道歉时,姜何已经不在后院里了。

第二天下午宋雅也来了姜家跟姜何一起练琴。姜何站在钢琴边,用手指百无聊赖地一下又一下轻轻点着琴键。

“对不起啊,哥……昨天是我太紧张了老是失误,反倒让你被阿姨骂了……”宋雅小声地跟姜何道歉。

“没事。”姜何只是这样冷淡地回应了一声。

“我昨天回去了之后有加练的——今天一定没问题的!”宋雅认真地说。

姜何只是微微颔首,坐回了钢琴前。

宋雅架好小提琴,姜何却迟迟没有等到宋雅开始演奏。

姜何回过头去望宋雅,发现宋雅正皱着眉盯着自己。

“怎么了?”姜何开口问。

“……哥,”宋雅咬着自己的下唇说,“小提琴和钢琴都是你的强项,你都拿过世界冠军——跟我搭档参加合奏比赛,每一届都是你顺着我的节奏练,你会不会很不服气啊?”

“……那只是一个奖项而已,世界冠军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说明不了什么,更何况那都是几年前的比赛了。”姜何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钢琴键上,眼帘微垂。

“你只是没有参加比赛了而已——就算是几年前的比赛,夺过冠的水平,跟我也不是同一个档次。”宋雅反驳道。

姜何叹了口气,反问道:“所以呢?”

“所以……”宋雅有点尴尬,“所、所以……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但姜何选择了沉默。

比起钢琴,姜何更喜欢的是小提琴。每届合奏比赛都是姜何和宋雅搭档,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冉煦和宋雅妈妈关系很好。

不过宋雅只会拉小提琴,所以姜何一直都是弹钢琴的那一个。

宋雅也没有像姜何那样一有时间就被逼着练琴,自然比不上姜何的水平。每次一次练习宋雅总是会出些大大小小的失误,但宋雅永远都是被关注鼓励的那个,而姜何永远都是被忽略责备的那个。

好像姜何就该是一台智能播放机,宋雅怎么拉,他就该依着宋雅怎么弹钢琴。

克莱尔先生是国际赫赫有名的钢琴家,也是姜何的钢琴老师,非常喜欢姜何这个学生,连姜何参加一场小小的国内钢琴比赛他这个老师都不会错过,但他却从来不看姜何的合奏比赛。

克莱尔就去过一次,就再也没去过第二次。

因为克莱尔觉得姜何在合奏这方面简直弹得一塌糊涂,完全没有姜何平时的风格。

姜何是很少见的、很有天赋的学生,克莱尔会这么得意姜何这个学生,是因为姜何的琴声是真真切切带入了感情的,任何一个听过姜何弹琴的人,都能被琴声引起共鸣,甚至无关乎你究竟是不是内行人,只要你愿听,你就能听进去——这让克莱尔甚至感觉很神奇,姜何的琴声像有魔力。不光是钢琴老师克莱尔是这样的评价,姜何的小提琴老师布什也是一样的看法。

可对姜何合奏弹的钢琴,他的两位老师的评价如出一辙:简直是胡来,生硬机械,毫无真情。就算演奏的时候会让人觉得钢琴与小提琴配合十分默契动听,可姜何的老师听了只觉得虚情假意。

姜何到底是不是真心投入到其中的,他两位老师会听不出来?

今天宋雅主动提起了这个问题,反倒让姜何感觉很是为难。

说实话就是,宋雅就是跟不上姜何的节奏,一直都是拖进度的那一拍;说假话就是,姜何并不介意宋雅的进展缓慢——如果可以,姜何也想像宋雅那样,每天就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练上半天,练完还能休息娱乐一下。

“我没什么想法,你多练练就好。”姜何轻描淡写地说着。

毕竟宋雅是女孩子,姜何也不想把话说明了。

宋雅没有吭声,但却把自己的小提琴递给了姜何。

“哥你给我拉一遍吧,我想听。”宋雅笑着说。

姜何迟疑了片刻,站起身接过小提琴拉起了宋雅该演奏的部分。

姜何还是第一次在当宋雅面拉小提琴,宋雅在琴声刚响起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自己和姜何之间的差距。明明姜何也没练过宋雅的谱子吧?可姜何就是能完美顺畅地完整拉上一遍。

宋雅拿回小提琴半晌没开口说话,

一开口却道:“哥,我还是自己再练熟些了来找你吧。”话音刚落,宋雅就离开了。

姜何还是坐回了钢琴前,难得有了点空闲时间让他发发呆放空一下自己。

他想黎谱了。

想黎谱的吉他了。

为什么没有小提琴和吉他的合奏比赛?那样的话姜何就有正经的理由成天到晚和黎谱呆在一起了。

(姜)要是他也会弹钢琴就好了。

姜何有些天没有和黎谱聊天打电话了,现在放松下来想到黎谱,让姜何自心底萌生出了一种想联系黎谱的冲动。

姜何想看到他的消息,想听到他的声音,想见到他的脸庞,甚至会想再让黎谱亲亲他。

他突然就有点理解黎谱说的那种,由亲密接触带来的“真实感”了。

那种感觉,现在姜何也很想要。

急不可待地想要。

但只是“想”罢了。

……

“今天宋雅为什么刚到家里来就走了?”冉煦黑着脸问姜何。

“她只说了她今天想回去再熟悉一下谱子。”姜何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是不是你不想弹钢琴了给她说了什么?仗着自己拉小提琴比她厉害点就欺负她了?”似乎冉煦并没有把姜何的话听到耳朵里去。

姜何的眉头抽动了一下,他选择继续保持着沉默。

“又不说话,默认了是吗?”冉煦冷冰冰地盯着姜何。

“没有——”姜何开口道。

“没有她为什么要走?!——”冉煦厉声反问姜何。

姜何没忍住,皱起眉不耐烦地反驳了冉煦:“我说了——是她自己要回去的!”

空气凝固了一瞬,冉煦立马爆发,跟姜何咆哮了起来:“没教过你怎么说话是吗?!”

换作几年前,冉煦应该是先狠狠甩姜何一巴掌再吼姜何的。但现在,冉煦不可能跟姜何动手。

因为冉煦连姜何跟她站近一点她都嫌恶心。

所以姜何这次直接扭头走人了,完全不看冉煦的臭脸色。在琮城被黎谱宠出来的那点叛逆劲儿,是让姜何带回首府来了。

姜何直接翻脸走人,让冉煦气得面红耳赤,直接发疯把茶几上的果篮碟子杯子全推到了地上。

“反了!!!——真是胆子大了敢给我甩脸色了是吧???!!!”冉煦在客厅里吼着。

……

姜何直接回了鲁深家。

冉煦生气,难道姜何就不生气了吗?姜何的火气也不比冉煦小。

姜何无视了鲁深的招呼声直接进了房间,关上门就把自己锁了起来。

他非常愤怒,可他又非常惶恐。

他非常愤怒冉煦对自己做出的的一举一动,可他又相当惶恐自己这次居然没能控制住自己,直接当面跟冉煦发了火。

本来他想晚上联系黎谱的,可现在他也不敢再找黎谱了。

他现在这个状态,怎么敢去找黎谱?

狂躁与抑郁,两种极端的情绪在姜何心里打得不可开交,战火纷飞。胸口由内因矛盾萌发出的一种瘙痒感,让姜何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想要去用尽全力抠抓它。

理智告诉姜何这是教唆他伤害自己的错误信号,姜何又绞尽脑汁和这种错觉对峙着,情绪和思维上的强烈矛盾让姜何的精神不堪重负,一股窒息感悄然而生。

矛盾心理衍生的狂躁感来势汹汹,姜何开始用力捶打自己的脑袋制造物理上的痛觉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窒息感来得那么突然又那么真实。姜何蜷缩着身子,一只手还在使力猛打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就拼命攥着胸口的衣服。他跪伏在地板上,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像一根粗麻绳悄然在姜何脖子上绕了几圈,名为“窒息”的怪物把麻绳绕过高处,把姜何慢慢吊起,最后悬挂在氧气稀薄的高空之中。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在姜何耳里若有若无。

他也听不见门外鲁深焦急的呼喊声,耳朵里只剩下了阵阵鸣响刺激着他的听觉神经。

姜何眼前直发黑。门口突然敞开,一双造型突兀不合氛围的棉拖鞋进入他发黑的视野。

勉强听清一声“姜何”,他本人就直接黑了视野失去意识昏倒过去,不省人事。

……

在噩梦中惊醒过来,姜何睁开眼就看见了正满脸担忧望着自己的鲁翰林。

姜何刚想开口喊上一声鲁翰林,慢了半拍的知觉却叫停了他,胃部的忽来的绞痛疼得姜何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了小何,哪里还不舒服吗?”鲁翰林急忙开口问道。

姜何把身子蜷了起来,缩在自己的被窝里不说话。

这时鲁深进了他的房间,正端着一杯热水。

“老姜?”见姜何已经醒了,鲁深便开口喊了他一声。

“智深你赶紧来看看,小何好像还很难受啊……”鲁翰林急忙把鲁深拉到了床边。

鲁深把热水放在床头柜上,弯腰俯下身子瞧着姜何的脸色。

“老姜,你是不是胃疼呢?”鲁深皱着眉问姜何。

姜何点点头,把脸在被子里埋深了些。

“外公,”鲁深站直了身子转头和鲁翰林说话,“家里还有胃药吗?”

“哎有的有的,我这就去拿,你照顾好小何啊!”鲁翰林急匆匆地离开了姜何的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鲁深和姜何两个人,鲁深低下头轻声问姜何:“出什么事了老姜?你今天下午没吃药吗?”

姜何看了鲁深一眼,哑声回答道:“我吃了。”

但是发病时的生理反应是药物压不住的。吃了药能让姜何保持稳定的正常情绪和精神状态,可受了刺激姜何该发病还是照样会发病,只是吃了药姜何会清醒点,而不吃药的话姜何会完全失去理智发疯不认人。

“现在……什么时间?”姜何虚弱地问鲁深。

“半夜,刚过十二点。”鲁深叹气回答道。

姜何紧锁着眉,蜷缩在被子里却依然感觉全身是阵阵恶寒。他的胃很久没有这样疼过了,以前再疼他都能忍,但这次他有点忍不过去了。

鲁翰林胃药送来得及时,鲁深扶起姜何喂他吃了药,然后就跟鲁翰林一起陪姜何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头。

慢慢见了药效,姜何因为胃疼引起的恶寒感逐渐消散,胃部原本的绞痛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暖意,姜何先前由于发病引起的头昏耳鸣也已经被药效压制了下去。

姜何慢慢有了些说话的力气。

“你今天在姜家出什么事了?不是练琴准备比赛吗?”鲁深又问了一遍姜何。

姜何垂着头沉默了片刻,把自己顶撞了冉煦的事情告诉了鲁深。

对于冉煦,虽然冉煦看着只是个嘴上尖酸刻薄的女人,可姜何却打心底里害怕冉煦。

或许出于姜何对她习惯性的屈从,或许出于冉煦对姜何一直以来的极度排斥,又或许,出于姜何对自己过去一些旧伤的心理阴影——姜何怕冉煦,已经怕成了一种本能反应。

“怕什么?乖乖乖,我们不怕那个老妖婆啊。就是吵个架而已,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偶尔也跟我外公吵架呀,连我和外公这种关系都会吵架,更别说你跟你不对付的冉煦了。”鲁深上前抱住了姜何,轻拍着姜何的后背安抚着他。

姜何陷在对冉煦的恐怖幻想里难以自拔,浑身抖个不停。

“别想她了老姜,大不了那钢琴我们就不练了。本来就是宋雅自己练得不够刻苦,到时候配合不好没有留住第一名就不要那第一了,又不是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鲁深竭力安慰着姜何。

“……小何不是在海晏和……和杨家的人做了亲子鉴定吗?怎么现在还要小何留在姜家呢?”鲁翰林有点记不清姜何是跟谁做的亲子鉴定了,总之,他知道姜何亲生父母找到姜何就是了。

“外公,老姜他是私下做的亲子鉴定,姜家又不知道,”鲁深跟鲁翰林解释着,“再说了,海晏跟首府隔这么远,也指望不了他们说来就来吧?”

姜何静静听着鲁翰林和鲁深谈起杨家的事,逐渐转移注意力控制住自己冷静了下来。

(姜)也好……

(姜)我这个样子,就留在姜家也好。

姜何也说不清自己对杨家是个什么看法,似乎有些渴望那点所谓的“亲情”能给他点归属感和安全感,可更多的还是陌生感,姜何更倾向于相信自己回了杨家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善的猜测,他们甚至可能会极度反感姜何现在这种状况。

“我有点困了。”姜何小声地说了一句。

“好,你好好休息,我和外公都在,有事一定要叫我们。”鲁深笑着,又扶着姜何躺下去,给姜何压好被子后就跟着鲁翰林一起出了房间。

“幸好小何房间的钥匙一直留着的,不然今天下午要是开不了门怎么办……”

“呸呸呸,外公说什么呢?踹我也会把门踹开的……”

祖孙两人的对话透过房门飘到姜何耳朵里,而后一切归于平静,慢慢闭上眼睛,姜何又回到了黑暗的世界里重温那些熟悉的梦境。

当记忆演变为噩梦顶替了摇篮曲,睡下的人走哪儿仿佛置身于沼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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