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吹过,长廊旁挂着的竹帘被微微吹起,惊起了几只小小的飞虫。它们自竹帘飞下,落在地上,打量这个于他们而言庞大的世界。
长廊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不等飞虫反应过来,一只青靴突然落下,将那几只可怜的飞虫踩在了脚底。
青靴的主人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的容貌尚未长开,却凭着自身的严肃与贵气撑起那一身礼服。他目不斜视,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踩死了几只小虫。
小虫有很多,但是骄傲的少年,目中无人的贵公子只有那么几个,也只能是那么几个。虫子罢了,有什么好关注的?
少年面上有怒火,走得很快,身后的侍女必须要小跑才能跟上他。来到一处屋宇,门前的侍从不敢拦,这少年居然直接走了进去。
侍从侍女们噤声不敢语,把自己当死尸一样挺在门外。
“父亲!凭什么我要去学宫!?您应当知道,这一去是何意义!”少年转进了内殿,略过礼节直接对着书桌后的人发问。
书桌后的人抬头。他年纪不大,三四十岁上下,最吸引人的便是那双眼睛,表层是光,带了三分笑意。内里是审视,带了淬毒的刀剑。
男人放下了笔,站起身来走到儿子身边,亲自动手为儿子摘下一身的配饰。少年“哼”了一声,却自觉张开双臂任父亲摆弄。
“听老师们说,文儿此次天榜是拿了第一了?”父亲嘴角带了些笑与骄傲。
南文殊点了点头,面上的怒火缓和了一些。
南华帮儿子摘完东西,将人引到了一旁的小塌前,两人面对面坐下。
“西北最近有战事,如今被派去守城的,正是你大伯。”南华将一碟糕点往前推,轻笑着看儿子啃饼。
“皇上为了压制南家,特意下旨,送了南家六个殿下学宫的位置,每人可携童三名。”
“我知道皇上的意思。”南文殊面上的火气彻底消了下去,又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实际上,他也并没有真的发怒,“南家如今是壮大得令人忌惮,必须有人质。”
“你是三公子,前面却是两位姐姐,所以只能从你这里开始算。你又恰好是我的儿子。”
“是你左相的独子。”南文殊的腰板始终是挺直的,“要去的话没有问题。携童我来选。”
南华看着自己儿子的时候,眼中总是带着骄傲。他的儿子,从来都是一点即通的聪明人。
“你想从哪里选?”
南文殊眼角一挑,笑了。他笑的时候和南华很像,同样是一副淡然无谓却不可违逆的模样。“南家不是有三家分支么?那就从三家来挑。我要挑他们的嫡系。”
门外还在挺尸的侍从侍女们是被一声长笑拉回来的。前一刻还在怒气冲冲的公子,此时却和家主谈笑风生。家主面上喜色不减,亲昵的将手搭在了独子的肩上,两人一齐往外走去。
长廊里又起了风,将枯叶、灰尘连同飞虫的残体卷入空中,在谈笑声中撕扯着它们,最终飘散不知何处。
一只手伸出,接住了一片枯叶。这只手明显是一个孩子的手,手指却修长,某些地方布满了老茧,指节突出,手心手背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将这片枯叶放在手心,低头细细看着。突然从旁窜出来一个更小的孩子,脆生生对他喊了一声“兄长”。
“啊,是云松啊。”小少年被吓了一跳,看清来者后便露出了笑容。
“兄长在看什么?枯叶?”南云松探头去看他的手心,看清后不免有些许疑惑。枯叶有什么好看的?
“枯叶没有什么好看的。我只是在想,万物之以息相吹也,这枯叶上可有什么万物的气息呢?”明知道这幼童听不懂自己的话,小少年还是很认真的回答了。
南云松点了点头,努力装出一副很懂的样子,滴溜溜转的眼珠子而暴露了迷惑,看着格外好玩。
小少年又笑了,还待要和弟弟再说两句,却听到仆人叫他,只得作罢,跟着仆人走了。
南云松看着那片被兄长放在花圃里的枯叶,依旧有些迷惑。
小少年被带到了正堂。仆人对他说了一声“大公子请”,他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才跨过门槛。
正堂里坐了三个人。粤岭南氏的主母南乔氏,家媳南康氏,还有一个是小少年不认识的。这个不认识的人衣着打扮都很体面,明明是个仆人的身份,却带着平起平坐的意味和这两位重要的夫人谈话。
小少年进去行过礼,跪坐在地。三个大人兀自说话,似乎没有打算理他的意思。
“在下今日来,是为了本家公子们入宫携童一事。粤岭嫡系有两个公子,小公子年纪尚小,那看来也只能是找大公子了。”
“正是。松儿如今是十一,寄儿是十三。”
那不认识的人瞄了一眼小少年。他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很静的跪着,腰板却是直的。这么直的腰板,弯之可惜,不弯,可活不了命啊。
猛地从那不认识的人身后窜出来一只黑猫,跳到了小少年身边弓背龇牙。他似乎抬了一下眼,没有动,放在膝头的手微微握起。
“起来吧,公子。”
小少年站起了身,微微抬着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方才听主母说,公子依旧叫寄儿?”
“是。大儿是从外抱养回来的,一直说要起正经名字,一直被各种事耽搁了。”
耽搁事小,但是有没有心是另一回事。主管又看向了寄儿。
粤岭南氏虽是主经商,但是到底是一家分支,年年所赚资金留下足够本家生存的,余下通通都交还主族。当家主母是不会经商的,全部生意都交给了二子,也就是寄儿和南云松的叔父照管。
说好听了,是南家分支,说白了就是负责商路跑腿管理。
虽顶着粤岭南氏的名头,但是和另外两家分支相比,是真的被主族操控架空的。
“那请大公子抬起头,让我瞧瞧眉目。”
寄儿闻言抬头,直视前方。小少年生得有些不一样。他眉目比粤岭人还要深邃些,双眼隐隐有些泛蓝,面容的轮廓比同年纪的人更为清晰。身形很瘦,比同龄人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