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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典有琴睁开眼睛。
和之前看到的完全相反,此时,眼前是一片雪一样的白,刺得他几乎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不对,他这是在哪里?他不是应该在石屋的山洞里面吗?
等适应了后,神君才发现,周围清一色都是皑皑白雪,一直绵延到远处的群山,以至根本不能辨别具体的位置。
他自己正跨坐在马上,手上牵着缰绳。
……昙儿呢?昙儿在哪里?
被黑暗吞噬之前,他分明就已经牵住了她的手。
她不会有危险吧?
想到此处,神君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不行,一定要冷静!
否则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少典有琴环顾四周。
有很多人。
密密麻麻一片,同样都身穿着白色的铠甲,被雪映得白到发光。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也和那些士兵们一样,穿着白色的铠甲。
神君微微偏了偏头,用余光扫视四周。他周围的一群人都骑坐在马上,披坚执锐,看装扮,应当是将领。
且这一瞥,他居然还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马背上有一个熟悉的人,穿着并不熟悉的装扮,显得很焦虑。
“……青……”少典有琴微微张嘴,到底没有出声。
有头盔的遮掩,青葵的神色虽然有些慌张,但也没有过于失态。
此时,她也发现了他。
神君只能微微摇头,并用眼神示意青葵不要出声。
情况不明,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安抚了青葵之后,少典有琴继续装作无事发生,将视线又移回到自己的正前方。
前方是一座看起来固若金汤的高大城门。
山里,士兵,战马,城门……
那么,这里显然是战场。
他和青葵公主目前都和己方的阵营中,暂时没有危险。
可是昙儿到底在哪里呢?
昙儿是不是也和青葵公主一样,可能在那群看不清模样的士兵中躲着?
想到这个可能性,神君也不管会不会惊动别人了,开始四顾找人。
自己的左前方是个将领,看样子,年龄一定是比他大。
而且应该大很多。
按照兵马的站位来看,显然身份地位要比他高。
且他好像在看什么。
少典有琴又循着此人的视线往地上望去。
地上是个人,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人周围是大片刺目的殷红。
他多少是有些拿不准,方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内讧?细作?哗变?还是镇压?
神君眯起眼睛细看后,确认了雪地上鲜血的源头,正是躺着那人的咽喉。
这么多血……显然,那人八成是死了。
现在,一群人围在那具尸体旁边,还有隐隐的抽气声、呜咽声、啜泣声。
这是他的同袍吗?
观察了一会儿,居然让他又发现另一个熟悉的面庞。
熟悉到他想立刻跳下马去把他揍一顿,好替他们家昙儿出气。
围在那尸首周围的那人,不是那又傻又疯的嘲风又是谁?
神君的视线一直注视着嘲风。他极度希望这离谱的始作俑者能给自己一点回应。同时,他也感受到了身后那道灼热的目光。他们都在看同一个人,但青葵公主的视线仅仅是穿过他,都灼热得让他有些坐立难安了。
嘲风却毫无反应。
若是他已经恢复正常了的话,这是绝对不应该的啊!
因为嘲风是不可能对着青葵公主还能保持如此冷静的。
虽然他并不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既然自己,青葵公主,还有嘲风都在这里的话,那昙儿一定也在这里。他一定要赶紧从这里脱身,去找她。
少典有琴下了判断后,因为担心夜昙而七上八下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们几个怎么就会突然从石屋中来到这里呢?
饶是神君见多识广,此时也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是和那时他看见的黑色纹路有关?当时,那些黑气流动的方向,像是遵循了某种规律。
少典有琴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难道是……法阵?
会不会是有人偷袭?可他当时并未感觉到有外人的气息……
“就在刚才,你们的一位兄弟死了。”一个浑厚的声音打断了少典有琴的思绪,“我的一个儿子死了。”不知为何,那声音响彻山野,听到他耳中,冰冷中却又带着一点点讥诮。
“是谁杀了他?”
“反贼苏护。”
军中兵士们的叫喊声震耳欲聋。
“为他报仇!”
随着为首之人的一声令下,那些年轻人们通通擦干了眼泪,回来跨上马匹。
神君一脸震惊地看着嘲风跨上马鞍。
然后策马走了几步,特意拍了拍青葵的肩膀。
且是重重的一下。
他老远就能看到青葵公主好像摇晃了一下。
坚持住啊青葵公主!
可千万别掉下马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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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投石机便向城门掷去了硕大的石块。
不得不说,这种攻城略地、冲锋陷阵的方式是真的非常原始。但少典有琴并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关注战局的发展,亦或者是谁才是正义的。因为对他而言,当务之急便是找到夜昙。是以攻城虽然开始了,但神君并没有什么动作。奇的是,周围并没有一个人来指责他这种“怯战”行为的。
这正好省了不少麻烦。
但……嘲风居然没有保护青葵公主,而是自己管自己往前冲,和那些骑兵步兵们一同攻城。
神君也是目瞪口呆了。没办法,他只能策马退回到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的青葵身边。
攻城之时,刀剑无眼,石头,火箭都在他们头顶上乱飞。
他总不能把青葵公主一个人丢在战场上吧。
所幸她也跨着马,行动起来倒也方便。
正想挥动手中鞭子抽她所骑的马匹时,少典有琴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青葵公主……”神君小声开口询问,“你马术如何?”
“我……玄商君,我只能保证坐在上面不掉下来。”
当神族的天妃又不需要骑马,是以她那排得满满的天妃课程里根本没这一项。就算自己不是神族的天妃,父皇也不可能让她学这些看起来就非常不淑女的技能。事实上,离光旸只是在各国进贡珍贵马匹的时候,带青葵去御马监玩过一次。后来,她有嘲风保护,等花灵之力觉醒之后,她也能用法术了,可以飞来飞去,自然也不会想到要学骑马了。
“青葵公主,你不要紧张,身体尽量放松”,少典有琴一边安慰青葵,一边牵起了她身下马匹的缰绳。
周围的将官们正忙着冲锋,暂时还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的动静。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与人对阵中不战而退。意识到自己是在当逃兵,少典有琴多少有些不适应。
算了,不管了!
神君心情复杂地将二人身下的马匹牵引到相对更为靠后的中军方阵所在之处。
“青葵公主,你先跟着这些步兵慢慢前行,千万不要去鞭打马匹,好吗?”
“嗯。”青葵点点头。
她不如夜昙好动,本来也不可能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安置完青葵后,少典有琴便从乾坤袋中拿出罗盘。
虽然昙儿功夫可以,但他必须要确认她的位置,确保她没事。
只是,当神君用口诀催动自己手中的罗盘之时,什么都没有发生。
“……”
少典有琴虽然感觉到哪里有什么不对,但依然不肯放弃。
只是,虽然他又试了很多次,结果仍然都只有一个
——失败。
这里像是什么法术都用不了的样子。
少典有琴皱起眉,将失灵了的罗盘重新放回袋中,又策马赶上青葵。
“玄商君,如何了?”青葵见他面露难色,也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法术失灵了”,少典有琴神色凝重地看向青葵,“我们之所以被卷入这个奇怪的世界,很有可能与嘲风失魂之事有关。当务之急,得想个办法找到昙儿。既然我们三个人几乎都在同一个地方”,那么昙儿必定不会离得很远,“我猜测,昙儿可能也在这军队之中。”
“难道她也是作了男装打扮?”青葵还是有些震惊。
其实这一整天,她几乎光顾着震惊了。
一回过神,就发现自己被包裹在厚重的白色盔甲之中。
看到自己身边是嘲风的那一刹那,她是充满了喜悦的。因为,此时的嘲风看起来已经恢复了理智,与方才石屋之中死命揪着昙儿的恶煞判若两人。
这简直是太好了!
“嘲……”没等青葵唤出声来,她就发现,嘲风看自己的眼神和平常大不相同。
同时,他嘴里喊的名字,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说是八竿子打不着,但听起来又是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名字——
姬发。
这不是《武王伐纣平话》里的故事吗……
这一世,从小到大,青葵给夜昙读的话本子可以说是不计其数了。
不过,就算没读过这些话本子,史书里也有相关记载。
她之所以能确定是故事,也是因为这个称呼。若是真实的历史,那此时周围的人应该唤她作周发,或者说武王发。
思及此,青葵定了定神,“玄商君,关于这件事,我有一些猜测……”
“小心!”青葵话音刚落,就有一支流矢飞来。
“啪”,少典有琴拿起清光剑,为青葵挡下了那箭。
“多谢神君!”青葵后知后觉地拿手拍了拍自己怦怦直跳的小心脏。
“其实……关于我们到这里的原因,我也有一些猜测……”
远处是连天的火箭,耳边时不时有巨大的轰鸣之声。
战场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
黑烟滚滚。
这场战役,还远没有结束。
左军的战马看见火光,纷纷后退。
就这样,两个“逃兵”混迹在乱哄哄的战场中策马缓行,开始交流起他们出现在这个诡异世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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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苏府的某房间内。
夜昙还在状况外。
距离她睁开眼睛,已经过了大约有一刻钟。
“……”此时,她还能够听到远处有非常大的响声,持续不断。
那响动甚至震得自己脚下的地板也连带着发生震颤。
关于她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件事……
就是个暂时无法解决的问题。
既然解决不了,那就暂时不要解决了。
夜昙一把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
“那个谁……你来一下!”夜昙看了看手中的梳子,又抬起头指了指站在一边,神情紧张的侍女,将之递了出去。
“小姐,玉容这就来替你梳头。”
“嗯。”果然是专业的侍女,一个眼神就知道主子要让她做什么。
玉容开始慢条斯理地为她梳起了辫子。
夜昙注意到,每梳一下,她的手都有些微的颤抖。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啊?”她现在能够获取信息的对象就只有这个小侍女了,自己让她梳头发,也是为了让她放松,以便能更好地套话罢了,“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回小姐的话,外面……是商人在攻城。”侍女磕磕绊绊的话音显示了她内心的紧张,“老爷吩咐了,外面很危险,让小姐您务必安心待在房中,哪里也不要去。”
“哦。”夜昙看了眼镜子。
她还是她。
不存在这侍女认错人的情况。
就是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小姐身份是怎么来的。但不管她到底是哪家的什么小姐,她都应该赶紧逃才是。
外面既然是在打仗,万一城被攻破了。
会很麻烦的。
“我自己梳吧”,夜昙从玉容的手中接过了梳子,“你去帮我打开衣柜。”
她必须要找件合适的衣服,然后逃出去。
“是。”玉容应声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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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的指尖在那衣料之间游走。
怎么全是这么麻烦的衣服。
袖子都好大啊!
穿着这种衣服在路上逃难……
不用说了,那一定是走到哪里都会是最靓的那道风景。
算了,挑一件相对不那么艳丽的衣服吧!
“妹妹!”
一男子推开门,冲了进来。
“全孝他……死了。”
夜昙正在脱衣服,忽然看到个陌生男子冲进来,还差点以为是自家府邸已经陷落了,赶紧把身上的紫色衣衫又拢了拢。
“你说……死了……”夜昙一副喃喃自语的样子,心里却在疑惑。
谁啊?
谁死了?
话说她现在又是什么人啊?
既然哥哥来报丧,死的极有可能是他们的亲人,那她现在要不要假意哭一会儿啊?
反正不管亲不亲,哭几声总归应该是没错的吧!
“妹妹!没时间伤心了,父亲让我们赶紧跑”,眼前这男子的语速有些急,“据父亲估计,在如此密集的火力包围下,他们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哦。”见眼前这个便宜哥哥没有要追究她伤不伤心的意思,夜昙便决定省下力气,跳过这一场戏。
因为,现在的情况的确还挺危险的。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固若金汤的城池。
何况,现在连这座城池的主将,都已经对固守失去了信心。
城破,那是迟早的事情。
“哥哥,你钱带够了吗?”夜昙话刚出口,就觉得眼前两人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
“……妹妹,保命要紧”,说着,便宜哥哥便要来拉她的手。
没法子,夜昙只能站起身,准备跟着眼前的男子出门逃跑。
还好自己随身戴着的乾坤袋和美人刺都还在!
“小姐!”玉容在他们身后发出悲鸣。她显然也想跟着他们一起走。
夜昙瞅了瞅自己左边脑袋挂下来的一股麻花辫,这是玉容方才为自己编好的,为的就是方便逃跑。现在,她右边的头发还散着。
好了,衣服没换完,头发也没梳好,事情也都还没弄清楚,他们就得仓皇出逃了。
夜昙在梳妆台前抄起一根簪子,准备待会作挽发用。
“小姐,玉容也想和你们一起走。”
“玉容……”
她有点犹豫,要不要带上这个拖油瓶。
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但是……
她是丫鬟,肯定知道很多信息,又是个能问什么答什么的身份。
“你……哎……”夜昙正要开口求情,却不妨被那个名义上的哥哥一把拉出了房间,一下给塞上了马车。
“驾!”还没等她坐稳,赶车的苏全忠便急吼吼地用马鞭往那匹白马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记。
“啊……”因为惯性,夜昙被迫倒向座位。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好痛!
刚才磕到了。
揉完了遭罪的屁股后,她的手又放上了腰际,摸了摸美人刺。
现在虽然一路上都有追兵,但也不算是绝境。
要她说,还不如乔装打扮完了再走呢。
兵荒马乱的,这谁能认得出她来嘛!
哎,她这个新得来的便宜哥哥也是真的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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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还在狂奔着,风从窗帘的缝隙里灌进来。
越坐,夜昙就越觉得冷。
她试了试乾坤袋里放着的那个传说既能抗火又能御寒的天光绫。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没有情这个大!骗!子!
夜昙罩着天光绫,又用双手抱着手臂不断地搓着,又尝试着抖动双腿。但效果并不很理想,她便干脆直接将另一边的麻花辫也解了。
头发披下来,稍微能够热一点。
早知道刚才说什么也要拿件貂出来的。
不行,她还是好冷!
夜昙干脆掀开了漏风的车帘,向车外张望。
这时候她才看清,周围全是雪山!
嶙峋的山石被白雪覆盖了大半,已经看不出山体本来的样子。
如果她现在跳车逃跑,没有保暖衣物,没有食物,还不认识路。除了回城,想不出有活下去的可能。但这城又是万万不能回去的。
所以,逃跑的话就还是算了。
就在夜昙思索着到底应该怎么办之时,她的头顶上突然传来“咔嚓”一声。
闻声,夜昙猛地仰起脖子,向马车顶上看去。
只见车的上缘冒出了一支箭矢的前端,同时,车的后方也传来了大量马蹄踏在积雪上的声音。
完了完了,怎么这么快他们就叫人给追上了!这便宜哥哥驾马车的技术到底行不行啊!要是师父来驾车的话,他们肯定一早就逃掉了。
夜昙一边在心里抱怨,一边开始比较。
话说……她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呀!姐姐,爹,师父,你们在哪逍遥呢?怎么都没一个人来找一下她呀!
……应该不至于的!
夜昙开始自我安慰。她爹神智不清到要谋杀亲女了,固然不可能来找她了;但是姐姐,还有师父,他们两个还不至于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现在都不来找她……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因为天赋异禀,才得以享受这样离奇的境遇?
老天爷呀,能不能不要单单给她这种特殊待遇啊!就算是“奇幻之旅”她也希望一家人都整整齐齐地一起受难,啊不,体验呀!
就在夜昙思绪万千的时候,马车前方的帘子被一把掀开。
苏全忠脸色凝重地看过来,还递来了一柄短刀。
“哥哥?”这是要让她一起战斗吗?
夜昙好奇地接过刀来看了看。
这刀完全不行啊,都没淬毒。就这样怎么能确保效率最高的一刀一个啊?!但她现在随身也没带其他毒药……
“妲己”,苏全忠深深凝望着眼前的妹妹,“你要记住,冀州苏氏,永不朝商。”
“冀州苏氏,永不朝商……”夜昙跟着复述了一遍。
欸,怎么不太对的样子?
他刚刚叫自己什么来着?
妲己?
还说什么冀州苏氏?
苏妲己?!
“妲己!”苏全忠又叫了一声,“你听到了吗?”
“啊?我啊?”夜昙反应过来。
“妹妹,我刚才的话,你务必要记住!”苏全忠也只当是大难临头,自家妹妹已经被吓傻了。
“我听到了。”
她这是转世投胎了吗?
不可能。
她的面容没变,东西也都还在。
她只知道,话本子里,苏妲己是因为城破家亡,沦为俘虏,被送进宫里去伺候纣王。
古往今来,好多容貌姣好的贵族女子都有这样的命运……她虽然也长得好看,不过一点不想有这种体验啊!
况且,历史上的桀纣怎么样她是一点也不知道,但这封神话本子里的纣王……不管是暴虐也好,英武不凡也好,总之也是个老男人。
她才不要进宫去伺候什么男人,尤其还是老男人。
得赶紧逃!
苏全忠嘱咐完妹妹,便回到车外,和一大群追兵交锋起来。
夜昙在车里也不是很安宁,她忙着应付直接冲向车中的追兵们。
生死关头,以命相搏。大家都想成为活下来的那一个,也就没有什么情面可讲了。
夜昙用美人刺又解决掉了一个士兵以后,抹了把脸上的血。她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
这帮子人,怎么就没完没了了呢!
就这么待在马车里太危险了,她必须要马上出去。
夜昙趁着刚解决了一个家伙的空当,直接掀开侧面的车帘子从窗口跳了下去。
脚落在松软的雪地上,并没有发出什么响动。她凝神而视,只见周围是一个个奇奇怪怪的石柱。
那个叫苏全忠的家伙也死了。他的血在雪白的天地间划出一道弧线。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反正她又不认识他,也没多大伤感。
周围都是穿着相同铠甲的士兵。
看见夜昙下来,他们手上的长刀便齐刷刷地怼了上来。
“别杀我!”总之,先稳住他们再说,“我投降!”
夜昙大声冲着那些士兵们喊道。
她可不想用鸡蛋碰石头,还是先塑造一个百依百顺的弱女子形象,找机会再挟持人质,或是抽冷子给他们来几下好了。
“站在那里,不准动。”这群士兵中的为首之人,发了话。
“老爹!”夜昙在这群士兵中看到了一个相当熟悉的面孔,震惊之余又些兴奋,“你好啦?”她看到嘲风的眼睛里充满了精光,自然以为他的痴傻病症已经治愈了。
夜昙长出一口气。
她总算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在奋战了。
“她叫你什么?”闻言,嘲风身边一个年轻人疑惑问道。
问罢,目光又在这两人之间逡巡。半晌后,他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不可能,殷郊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女儿!
“不过是死到临头,胡乱攀亲罢了。”果然是叛臣的女儿,一肚子阴谋诡计。为了活命,脸面都不要了,想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此时的嘲风,或者说是殷郊,提着刀,缓慢地走向夜昙。
“你是苏护的女儿?”
“要是我说不是,你信吗?”夜昙暂时拿不准嘲风是在和自己演戏,还是真的又得了话本子里常见,现实之中极其罕见的失忆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是得病上瘾了吗?
“你们中计了!其实我是苏小姐的丫鬟玉容。因为我从小习武,所以就被公子逼着替我家小姐引开追兵。我们家小姐早就乘另一辆马车往东边逃了,约莫有半个时辰了吧。”谎话,夜昙向来是张口就来,“你要是杀了我,那我可真是太委屈了……呜呜呜……”
“哼!巧言令色!”嘲风并没有被这夸张的表演唬住。
“切……”看到嘲风的反应,夜昙也不由地瘪了瘪嘴。
他还不如傻了呢!
“殷郊,我们要怎么处置她啊?”营里的兄弟们向身份最为尊贵的嘲风请示道。
“……苏护的女儿……”
嘲风越看夜昙,心里越觉得不爽。
方才,就是因为她爹,他的父亲失去了一个儿子;而他,也才刚失去一个好兄弟。
怎么想,她都该死!
“来人,将她杀了祭旗。”随着嘲风的一声令下,周围那些士兵也渐渐地朝夜昙包围过来。
“……”夜昙看到嘲风眼神的变化。
他眼神里的凶光是做不得假的,八成是失忆了,而不是演的。
“喂喂喂,你们有什么理由杀我!”夜昙有些气急,“苏护做的事情与我无关啊!”真的是和她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她又不是苏妲己,就算是,那也和她无关啊!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叛臣之女,罪当处死。”嘲风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并不打算放过眼前这个衣衫不整,妖里妖气的女人。
“那我要偿也是偿你的债啊!”夜昙小声嘟囔着。
这不在兽界就在给他还债来着!
现在她要怎么办?
用美色勾引他们?似乎是不成的。毕竟,她老爹从小到大都和她强调,只爱青葵这款。听得她耳朵都要起茧了。
不过……嘲风不成的话,她还可以魅惑别人嘛!周围这么多军士呢,若是他们一起上,那压制住嘲风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嘛!
还好,自己和白绥胡侃的时候,也曾向他学了一些最基础的魅惑之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夜昙从白绥那里偷学的是神君同款的媚术。
正当她意气风发,准备以一己之力迷倒所有男性时,也遭遇了神君的同款失败。
法术居然不灵了!
夜昙会的法术也不多,而且都是些基础的。她赶紧把那些都使了一遍。居然通通都没有用!果然法术什么的,时灵时不灵的,就是没有毒药来得保险!
嘲风不答应放过自己,那只能是……擒贼先擒王了!
可惜法术不灵了,但美人刺还在。
那……
只能战斗。
就算天要亡她,那她也得争一下!
夜昙握紧了手中的美人刺。
虽然她也不知道成功的把握有几成。但……她爹都完完全全的失忆了,说不定武功也退步了呢!至于别人嘛……
她打不过嘲风,还能打不过他们嘛!先撂倒几个再伺机逃跑就好。
——————
就在夜昙思虑她是会寡不敌众,还是会力挫群雄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地裂一般的沉重地鸣。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向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
是雪崩!
原是远处城门“轰”的一声倒下来。巨大的声响,震裂了积雪。
所幸,这次雪崩的范围,距离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并不算近。因此,夜昙还有嘲风几人,在一阵白色的烟雾后,居然都毫发无损。
待到大地不再轰鸣,夜昙松开捂着脑袋的手,从雪堆里爬起来,回过头去。
切!
他们怎么都还在!
她运气还真是差。
嘲风冷冷地看向夜昙。
他持着剑,一步一步向夜昙走来。
夭寿了,亲爹要杀女儿了!
尽管夜昙在心里默默地嘶吼着,手上却抡起美人刺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大战。
要她束以待毙,做不到!
————————
“昙儿!”
“姐……”夜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顿时喜上眉梢。
但是“姐姐”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她就非常自觉地闭上了嘴,因为青葵身上的那套盔甲实在是太诡异了,看上去就像一个身量未足的少年人一样。
夜昙觉得,自己还是少说点吧,省的暴露了什么不该暴露的东西。
青葵跳下马来,冲向嘲风,挡在他面前。
“殷郊”,青葵照着其他人一般,用这个陌生的名字缓嘲风,“……你住手!”
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青葵一边说,一边拔出自己身上的佩刀,横在胸前,以便防备嘲风的攻击动作。
“你来得正好!”嘲风又抬起了手中的刀,准备递给了青葵,“你来!”
“……”青葵无言以对。
她怎么可能杀人。
而且,这和烛九阴那次也完全不一样好嘛!
青葵犹豫了片刻,突然接过嘲风手上的刀,默默走向夜昙。
来到夜昙面前,她伸出手去,递过去的却是一根簪子。
夜昙接过簪子,挽起自己在风中凌乱的头发。
“……你干什么呢!”见此情景,嘲风多少有些不满。但对方是自己的好兄弟,自己的刀还不在手上,只能朝着青葵大喊,“姬发,快杀了她!”
“殿下,这样的女人杀了太可惜,不如献给主帅。”青葵只能试着当和事佬。她根据自己此时的打扮,试图说出最合适的话。
“呦,你该不会是看上了这女人了吧?”见状,一边的几个年轻人开始起哄,嗤笑,奚落青葵。
直把青葵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她……我不能看上她吗?”青葵也豁出去了。
这下,嘲风对眼前这个妖女更不满了。
“一群废物,笑什么笑,就知道笑!都闭嘴!我来。”嘲风朝周围人丢来一个有些鄙夷的眼神,抬起手中大刀,靠近眼前这一叛将之女。
他向来不知何为怜香惜玉,自然是欲除之而后快了。
——————
“昙儿!”
夜昙眯起了眼睛细看,一人一马由远及近。没等来人走到跟前,夜昙便兴奋地朝来人挥了挥手,大喊道:“师父!”
听声音肯定是她师父无疑了。
少典有琴策马径直来到夜昙身前。他跳下马来,顺便和青葵交换了一个眼神。
方才,为了找夜昙,他便与青葵分开行动。确切地说,他让青葵待在中军的营帐里套消息,自己则出去找人。
没想到,青葵公主还是忍不住自己一个人出来找了。她担心夜昙,自然坐不住。
他们分开的时候,正是第一次雪崩已经过去不久。营帐之中已经传来了主帅失踪的消息,很可能就是被雪埋了。所有人都急得不行,并且都自告奋勇地要去寻找主帅。
少典有琴正打算借着这机会出来找夜昙,忽听得另有一个兵卒来报,说殷郊等人正在追一个紫衣服的女人,那女人颇为厉害,让他们前去支援。
然而在这乱局中,他的话根本就无足轻重。左军和右军此时已经全部出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主帅被雪埋了这件事上。
神君其实也不想管这些事。
这是战争。
没弄清楚前因后果之前,他不想偏帮哪一方。
正待出门之际,忽听得兵卒话中的“紫衣女人”几个字,少典有琴的脚步顿了顿,转向了那兵卒,“你说殷郊他们在哪里追那……紫衣女人?”
“回君上,是在轩辕坟。”兵卒老老实实回答。
“轩辕坟?”好吧,果然是话本子。
——————
神君按着那兵卒在地图上画的位置找去了。
来到轩辕坟腹地的时候,他刚好看见嘲风举刀向着夜昙。
“不准动她!”
少典有琴冲上去,用清光剑格挡开嘲风手中的剑。
还好他来找了!
挡开嘲风手中的剑,神君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玄商!”嘲风对着少典有琴暴躁地喊话:“苏全孝的死,和她爹脱不了干系。”
“苏全孝那是自杀”,神君面无表情地说出一句后,又故意补充道,“如果说真的有人害他,那也是你的父亲。”
苏全孝之死的来龙去脉,他方才已经旁敲侧击地与周围的军士打探过了。
实是商王第二子殷寿,也就是日后的纣王,逼人受死。
他还一副很理所应当的样子地说是苏护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这究竟是一段怎样扭曲的父子关系啊!比他们家还复杂!
“就是嘛!冤有头,债有主……”夜昙很有自觉地躲到少典有琴背后,拿手扒着自家师父的背,底气瞬间就足了很多,高声朝嘲风喊话,“要报仇,你是真的找错人了!”
“是呀殿下,父是父,子是子。”青葵也在一边帮忙劝说。话音刚落,却遭到了来自嘲风的一记白眼。
“……”青葵惊讶地缓缓张开了嘴。这眼神对她而言,过于陌生了些。自二人认识以来,他何曾以这种这种眼光看过她。
一旁的玄商君眼神也相当不错,自然也看到了嘲风的那个眼神。
“……”看来嘲风脑子真的坏掉了。
但若是真的坏了,又为什么会叫自己玄商呢?
少典有琴也有些拿捏不准。
“殷郊”,反正叫他嘲风他也是不会应的,“我来的时候看到你的父亲……”说到此处,他似是有些不忍,犹豫了片刻,又继续道,“他们那支军队,好像离刚才发生雪崩的地点有些近……我觉得你最好去看看。”还是先摆平他吧!
“……”玄商君的话,嘲风还是相信的。他仅犹豫了片刻,便向着身后之人吼了一声,“走!”
担心父亲的心到底是压倒了复仇的冲动。
数匹战马踏雪绝尘而去。
“姐姐,你们终于来了!”夜昙冲过去拉住青葵的手,还没说上几句话呢,突然间,“咔嚓”一声,几道裂缝出现在平滑的雪地上。
是第二次雪崩。
前一秒,覆盖着白雪的山坡还是那么宁静,转瞬间,巨大的雪体已经开始滑动。
如同万匹白马奔腾,又如同山陵崩。
周围升起了一团白雾。
好像一个巨大的白色深渊,铺天盖地而来,倒映在夜昙的眼中。
“姐姐小心!”夜昙本能地推开了青葵,自己也因此向后跌倒。
“昙儿!这边!”
见夜昙还坐在雪地里愣神,少典有琴赶紧跑过去拉起了她的手。
他本想带着夜昙去骑马。
“姐姐!”夜昙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了。她下意识地抗拒,想去确认青葵的安全。
就是那么几息之间的迟疑,他们就已经失去了逃生的最好机会。
还没等来到马匹边,地面就如同地震一般,从中间断裂开来。
在没有法力加持的情况下,任凡人跑得再怎么快,也是跑不过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