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行公布密钥后,计算机学院尤其信息安全专业的同学空前受欢迎。关于网暴者和造谣者,萧行提供了多个被锁账号,学校经过后台数据调查,确如萧行所说没有冤枉人。
马上学期末了,为不影响学生复习,学校此次效率奇高,很快公布了处理结果。萧行全校通报批评并记大过一次,写检查并在明校风主题会上公开宣读并道歉。造谣网暴者,因涉及人数众多,念其初犯,警告处分并写道歉信公布在校园网。如若再犯,公布院系姓名,情节严重者开除处理。
高畅然盯着电脑屏幕,冷笑一声:“好一个法不责众。”
萧行早猜到会是这个处理结果,只是没想到那几个重点账号学校也没有特别处理,他难掩失望,第一次体会到了世故人情:“要说处罚太轻,有警告再犯的话开除处理。”
高畅然:“早听说大学就是个小社会,如今才深有体会。原梾在外网还有热度,学校大概怕影响不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胖子,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
“不知道,说实话连法律都只能做到尽量公正,哪有绝对公平,想开点吧,你当初的主要的目的也不在此不是吗?”
“可真他妈让人生气啊。”
“我劝你不要置气,你已经找出了幕后之人,这不就行了,跟一帮瞎起哄的人犯不着,浪费时间浪费感情。”
“你监控的几个账号最近有异常吗?”
“周广正昨天陆陆续续转出好几笔钱,看来夏祎那句每条新闻背后都有看不见的价格竟然是真的,这还是在学校。”
“你近期挺多愁善感啊。”
“发生这么多事,想没点感悟都难啊。”高畅然一脚蹬了桌子,滑到萧行电脑旁问道:“你入侵苏亿禾电脑,找出给她提供信息的人了吗?”
“找到了,我和原梾见过叫林跃,他两次出现要原梾给他画画,原梾没答应。后来也经常出现在学校,他同时追过两个人,唐小溪和苏亿禾,你有看到爆料唐小溪喜欢原梾遭到群嘲的帖子吗,苏亿禾干得,她做的很隐蔽,通常抛出一点料自然会有人去深挖,她最开始发的几篇新闻看似中立,实则都在带节奏,剩下的就交给周广正了。林跃追人很大方,名表名包送了不少,而且玩的一手好欲擒故纵。”
“操,就因为没答应给他画画,这么祸害人吗?”
“具体是什么目的还不清楚,别试图理解疯子的想法。”
“既然知道是谁了那还等什么,顺藤摸瓜把人揪出来啊?”
萧行烦躁道:“林跃消失了,苏亿禾最近也在各种联系他,他给苏亿禾的号码是一种虚拟软件拨号器,除非他联网上线,我才有可能定位到他的位置。”
“聊天软件呢,就留一个假电话?”
“聊天软件没实名,查不到什么,他曾经让苏亿禾邀请原梾去参加画展,我查过那个画廊的注册信息,是一个公司名,身份信息我发给宋青查了,法人不是林跃也没什么异常。”
“林跃会不会是假名?”
“有可能,苏亿禾当时说邀请人姓何,如果对方有意隐瞒可能都是假的。”
“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干等着?”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交给程教官和宋青去查呢?”
“警察办案讲证据,你让我跟程教官说,我非法入侵同学手机电脑,发现一个可疑的人,还没啥有用的证据,连造谣诽谤都是别人帮他干的,不说林跃这个名字是真是假,就算真能查到这个人,你有证据吗?”
“我操?这么一说就算找到了也拿他没办法?”
“程教官办案已经算雷霆手段了,那么快抓到陈浩都没问出什么,何况苏亿禾。”
“那他还会联系苏亿禾吗?”
“不会了,但我打赌那个拨号软件他还会用,他给过原梾一张名片,上面的号码就是这个虚拟号码,只要他再次使用,我就能定位他的位置。”
高畅然有点佩服萧行,惊讶道:“这就是高手之间心有灵犀的默契吗?”
“老子才不跟疯子变态有默契,你知道整个过程最让人生气的是什么吗?”
“什么?”
“他只要稍微付出点利益,就有一大帮推波助澜的人。”萧行沮丧道:“我现在也就只能跟这些人置置气了。”
“你别忘了,电脑高手我们系最多。班长气不过,群里给同学下了命令,不许帮那帮造谣网暴他人的玩意儿做任何事,有很多支持你和原梾的同学,别灰心。”
“谢谢你,胖子。”
“好说,一个大肘子。”
“胖死你算了。”
学校施压,文件已解,跟着公布出来的道歉信任谁都能看出来毫无诚意,甚至模板、措辞都基本雷同。
明校风主题大会选在周五没课的晚上,大二各科系3000多人齐聚明礼堂。为净澈学校网络环境,辅导员在会上宣读了新的规定,网络实名不再赋予隐身的权利,接着宣读了一篇冗长又沉闷的演讲稿,让学生将重点放到学习上,别用在无聊的八卦上,顺便解读校训、科普校史,听得一众台下的人昏昏欲睡。
演讲结束,辅导员喊萧行上台,原本寂静无声的台下有了骚动。
萧行沉默地看着黑压压的台下,那一刻他突然觉得特别没劲,他毫无意义地对抗跟这场乏善可陈的主题演讲一样可笑。用荒诞去对抗荒诞,用无意义解读无意义,用不在乎反抗不在乎……
萧行扣了好不容易通过审核的满满两页纸的检查,长呼一口气后先对着台下轻松地笑了一下。
“我叫萧行,因为一些人造谣网暴原梾,一气之下利用加密病毒锁了一些人的电脑和手机,这是我今天站在这的原因。学校让我写检查,还必须得通过审核,我写了,格式工整措辞严谨,就像校网上那一封封毫无诚意的道歉信。我觉得道歉嘛,要真诚,所以我今天脱稿。
最近几天,我细细反思了我的行为,觉得有两件事我需要深刻反省:一是我那天一生气找不着撒气筒,踹了一脚宿舍楼道的墙,墙上估计现在还有我黑黑的43码大脚印,我回去一定好好清理干净,以后会承担起爱护公共环境的职责。
二是我还踹了一脚为学校消防事业兢兢业业站岗的灭火器,我罪该万死,在此诚恳向灭火器同学道歉,并对我的行为进行深刻反省。它红彤彤胖嘟嘟,救我等于危难之中,我却毫不爱惜地拿它当出气筒,这种行为实在可恶,以后我会定期帮它擦拭身体请求它原谅。”
台下众人原本对念检查这种事毫无期待只想快点结束,听到萧行突然改了措辞,还对着灭火器道歉,一时间哄笑着热闹起来……
萧行不以为意,继续道:“我深刻反思,一定改正,请大家监督。谢谢,我的道歉完毕!”
台下有人鼓掌,有人吹口哨起哄,辅导员头次碰到胆敢公然挑衅学校威权的学生,拿了话筒严厉道:“萧行,请你端正态度好好念你的检查,否则后果自负!”
萧行正要下台,听到警告止了脚步,他返回台前一改玩笑语气,正色道:“好,既然是明校风,那我也说说我的看法。学校对于网暴同学、造谣诽谤他人的态度如此囫囵吞枣也是让人叹为观止。校训敏于学、通于思、敢于新、正于性、志于道。我记得开学典礼,校长在讲正于性这一条时强调:在做一个正义的人之前,首先得是一个温柔的人。
网暴他人的同学觉得自己代表正义是吗?在事情没查清之前随意攻击辱骂他人,曝光人隐私,在这人人都在裸奔的时代,我祈祷你有朝一日也能切实感受一下这无形的杀人刀。最垃圾的是我们江大部分所谓新闻人,不去扑现场、不去核实真实性、凭着几张照片就能什么稿子都发,为了博热度已经毫无下限,学校竟然轻飘飘地警告一下发个不痛不痒的道歉信就过去了,这样的垃圾将来进入公共媒体,真是要为未来新闻界提前默哀。
至于道歉,我去你妈的!网暴他人的人为什么不上来道歉,既然学校不处理,那我只好报警处理了!
心虚的不必删除帖子,网络自由又极不自由,凡有接触必留痕迹,你就算删除帖子后台数据都能查到,后台数据删除我也一定给你恢复,不信咱们走着瞧。我萧行做事从来不计后果,大家一起警察局走一趟,我以一换百,不亏!”
高畅然、李星汉等人没想到萧行临时来了这么一出,近一段时间受得王八气一扫而光,一时间热血沸腾,起身大声附和:“好,报警处理!”
接着32连熟悉原梾的同学陆陆续续起身喊道:“报警报警!”
刘诚感性,拽着汪彦辰的胳膊哭道:“妈的,真解气!”
……
萧行下台径直走了,出了明礼堂,寒风吹来荡空了胸中浊气,他突然就特别想原梾,他不想小心翼翼了,于是拨了原梾的视频电话,接通时他差点没拿稳手机。
原梾换了发型,头发剃短了,只在头顶处有短短碎发倚在额头,五官更显清亮,十足的少年感。萧行偷偷截了屏,突然间心情大好:“好清爽的发型。”
原梾摸摸脑袋,浅浅地笑了一下。隔着屏幕,萧行还是能感觉到他逡巡不去的悲伤情绪,他知道原梾需要时间,所以害怕任何一点期盼都会变成压力,克制着发疯的想念。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我去接你好吗?”
“期末前回。”
从前两人有聊的无聊的,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如今横亘着无数隐忧让两人各自有了心事,也都各自藏起了情绪。
原梾静静地瞧着萧行,良久不着边际地问道:“萧行,还记得你第一次亲我是在什么地方吗?”
“偷亲算吗?”萧行想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轻松,玩笑着问道。
“算。”
“你不是知道吗?旧阁楼里,我以为你睡着了,拿手指偷偷盖了个印章吻,怎么突然问这个?”
原梾看不出什么情绪,垂了眸光淡淡道:“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我也想你,特别想。”萧行再次抬起手指轻轻落个吻,按到屏幕上。
“你瘦了。”
“我爱你!”萧行突然脱口道。
原梾顷刻间湿了眼眶,低头埋了视线,他想回一句我也爱你,可这几个字突然失重般沉入心底怎么也吐不出来。好半天,他抖着音轻声“嗯”了一声:“我很快回学校。”
“好,我等你。”
临睡前,原梾和徐英一起给王元清擦洗。王元清近几日情绪不稳,她在混乱的时间里,奇异地感知到少了什么,病情开始反反复复,常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原梾和原重远手忙脚乱地不知道如何处理,徐英则熟练又温和,哄小孩般很快就能哄好人,站在旁边的父子俩定定地瞧着,更觉自己无用。
直到此刻原梾才发现,不是徐英需要他们,而是他们更需要徐英。原闳识去世,徐英跟着难过许久,原梾很害怕她要离开。
原梾娴熟地在一旁给徐英打下手,话在喉咙里滚了好几个来回,还是问道:“英姨,我也不知道爷爷什么时间给您发工资,发多少?您告诉我,以后我给您往卡里打钱。”
徐英看原梾小心翼翼地,手上动作不停:“孩子,你爷爷给我办了张卡,每年会存一笔钱进去,还给我买了养老险和疾病险。英姨没什么文化无儿无女的,他怕我将来没人养老送终,还给我在木坪乡修了屋。我能遇着你爷爷这样的人,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花不着什么钱,你爷爷给的已经太多了。”
徐英换了条毛巾,继续道:“小梾,你怕英姨走是吗?”
原梾沉默着不答话。
“我不走,哪天你们不需要我了,我就回木坪乡学校,我喜欢那儿。”
原梾不藏情绪,轻轻环着徐英胳膊:“爷爷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谢谢你,英姨。”
“你还小,不用操大人的心,好好读书,将来像你爷爷一样厉害。”
原梾在徐英这里体会到了类似长辈的温暖,红了眼眶:“嗯,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