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款款的桃花眼在司徒幕这,只有不同常人的冷静,让梨锦本能想到月华山竹林深处映着月光的湖水,平静不起波纹,波光粼粼如一摊银沙,不知失控是何等模样。
可惜郎君眼神认真,打定了主意,梨锦没心思欣赏。
“不行。”梨锦几乎立刻给出答案,藏在袖里的手不自禁握拳,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山神庙古怪百出,还不知里头有什么,人间法则约束,不得过分使用灵力,修为高者作用尤甚……”
说到最后一句,她似有所觉地回眸,瞳眸错愕,“你……”
司徒幕不甘示弱辩解:“你反噬刚过,身体尚未恢复,不可冒险!”
眼看即将演变成一番争吵,很快,梨锦调整过来,丝毫不肯退步,“总之不行。”
话落她转身,没有注意到司徒幕的异样,一记手刀以迅而不及之势朝梨锦后背劈去。
梨锦从未防备他,眼前一黑,未料他竟然如此,昏迷前际杏眸惺忪,眼底是深深的惊讶。
司徒幕不忍看到她如此神情,别开头躲开这道目光,有些狼狈。
梨锦垂着头,身形一软卸力向旁歪倒,与预料中的疼痛不一样,有人接住了她,怀抱的味道和受伤昏迷闻到的一模一样。
原来,是他身上的味道。
梨锦这般想,对现在酿成的局面适应的很快,后脖阵痛,最后一丝意识散去。
淡云遮月,冷风呼啸而过,满月村周边环境大多是密林灌木,很容易让人心生腻烦,奈何树荫清凉,驱散了初夏的燥热,便也随意了。
无尽的黑夜,郎君身穿月白色衣袍,衬得他越发面若朗星,恍若谪仙下凡,在闲庭漫步。
怀中女娘睡颜安静,裙摆层层叠叠散开交叠,如牡丹绽放,动作摆动间,依稀可见有几片布料被树枝刮破,变成几缕可怜的布条,像花期临近,破碎欲坠的花瓣。
平时梨锦不会容许自己这般姿容。
郎君温润如泉水,女娘娇艳似花开,饶是再不识眼色的人看来脑子也会第一时间想到,珠联璧合,恍若一对璧人。
司徒幕抱着梨锦,每一步走的稳稳当当,避免颠簸,若不是时间紧迫,他恐怕会放慢速度,希望时间停留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天边乌云遮蔽的月亮此刻仿佛心有灵犀,适逢其时地倾落银辉,为二人渡上一层银白的辉影,画面宁静安好。
梨锦支吾一声,司徒幕便马上侧身挡住照到她眼睛的光线,直到她再次安静,才松了口气。
*
和梨锦料到的一般无二,陈淑眼珠飘忽不定,紧抓住袖摆无意识撮弄,哪哪都透着心里有鬼。
村民们聚在一块围成一个圈,面朝里头议事,大大小小的脑袋你凑凑我凑凑,年龄最低的有五六岁。
“我觉得可行。”
“外地人万一身份不简单惹出祸事怎么办,况且她身边的少年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怕什么!借故引开他俩,不就成了!届时毁尸灭迹,村子隐蔽,荒郊野岭谁查的到我们头上。”
一人一句唠叨起来,一半多的人赞同陈淑的提议,商议决定,一名贼眉鼠眼的矮小老汉转过身道:“我们可以接受你的提议,不过人得由你带出来。”
陈淑怔了怔,咽喉滚动,神情迟疑不决。
老汉见她态度犹豫不定,眯了眯眼睛,语气不善:“怎么,反悔了?”
求生的欲望盖过残余的良心,陈淑连忙摇了摇头,摆手道:“不不不,我答应!只要别让我去送死,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眼泪被吓得夺眶而出,话语也不自禁染上哭腔,陈淑揉了揉眼睛,心底的恐惧逐渐放大,默默为自己找补。
沈姐姐对不住,是你自己太好骗了。
我是被逼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害人。
司徒幕将她的心声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清清楚楚,神色微冷。
他找了处干净地方放下梨锦,正打算该如何行动的时候,本应昏睡的梨锦却忽然抬手抓住自己的手腕。
司徒幕瞳孔一震,梨锦悠悠转醒,极缓的睁开眼睛,无需太久便弄清此时现状。
口中念念有词,周边环境和之前沈素玉消失一般,除开他们二人,其余人皆停滞在前一秒维持的动作,包括神态。
这会梨锦已回神的差不多,她活动活动脖子,司徒幕将她照顾的很好,半点没有维持同一动作带来的酸痛。
现下她终于能抽空解决方才突然袭击的事了。
梨锦抬手揉了揉脖子,目光幽幽看向‘罪魁祸首’,语气不明:“司徒霁雪,长本事了。”
司徒幕佯装不明所以,偏头沉默。
“别以为不说话,就能糊弄过去。”
司徒幕:“若硬要争论,我的回答依然不变。”
“你!”
梨锦气狠了,单手握拳举起欲要朝人砸去,结果半路停顿,她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作罢。
“也行,你要去,我不拦你,争吵也是浪费时间。”
司徒幕得到妥协,半信半疑地睁开一只眼回眸看:“真的?”
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莫不是有诈?
有他先下手为强情况在前,司徒幕不由提起几分警惕,生怕梨锦反悔。
梨锦与他相处数年,一眼便知他的想法,翘起的唇角不禁僵住,猛地抽搐,咬牙警告:“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当真以为我不会揍你?”
司徒幕自知理亏,难得没有开口呛人。
梨锦轻哼一声,起身拍了拍灰尘,边走边左右四顾,她略过陈淑身旁时,停顿半拍,不冷不淡地分去眼神,女娘脸上惊恐万状,她不由分说的想到之前厢房绝望无助的声音,五官渐渐和面前的人重叠。
梨锦漠然置之,抛下一句:“咎由自取。”便不作停留离开。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管境内还是境外,陈淑的秉性从未变过。
正当梨锦耐心告急,身后陡然传来一声巨响,她打了个激灵,额头青筋直跳,转身欲要发作却眼尖看到。
一顶花轿半遮半掩,大半藏入浓浓灌木,若不细看很难发现,司徒幕抓住轿杆略施巧劲将其从灌木丛拽出来。
“找到了。”
花轿有些年头,整体简陋粗制滥造,木头细看裂开许多大大小小的缝隙,刷上的红漆脱落几块,轿檐一圈被金色涂料画出纹路,哪哪都寒碜,唯有绣着如意纹的轿帘还算看的过去。
制作的工匠也察觉到了,奈何手艺不够修缮,便用许多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堆积插排装饰轿顶,好勉强入目。
经过一番折腾,梨锦朝轿杆伸手途中顿住,司徒幕余光捕捉到她的迟疑,不经意取出袖中干净帕布,随手扔出覆盖。
梨锦余光扫了眼他,这才继续将手搭上,甫一抓住,轿杆便非常不牢固的松动。
还行,勉勉强强。
想法刚落,像察觉梨锦的想法,轿杆适时的发出吱呀声响。
嗯……也没关系,反正不是她坐。
想此,梨锦一言难尽地眸色好转些许,不再提和司徒幕争论的事。
不过,花轿得新娘坐。
梨锦眼底顽劣笑着,双手环抱胸前,微昂下巴,指向轿子,故意道:“如何,收拾收拾上去吧。”
司徒幕料到她会如此,无奈叹气,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他右手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成一块,合眼嘴里念着术法。
须臾,黑夜闪过一道微芒,轻扬的裙摆闯入视线,随后乌发飞扬又自然垂落至身后,热烈明艳的颜色和司徒幕平素穿衣风格完全是两个极端。
梨锦不由睁大双眸,目怔口呆,不知有意无意,女娘眉间点着海棠花钿,这一抹红色霎时为出色的五官点上浓厚的一笔。
长而黑的睫羽如蝴蝶振翅般轻颤,司徒幕缓慢抬眸,似是不习惯这副模样,废了好大功夫才下决心完全睁眼。
红裙明艳如火,像漆黑如墨的夜晚点上的火焰。青丝盘成复杂繁琐的发髻,点缀几支同色山茶绒花发簪,唯一的淡色就是花朵旁的墨绿枝叶,即便简单,依旧不减芳华。
强烈的反差对比,梨锦不禁自愧不如,暗叹,司徒幕一名郎君,竟比身为女娘的自己还要美上几分,雌雄莫辨。
这人平时到底吃什么,皮肤细腻白皙,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让人羡慕嫉妒。
红衣女娘神色淡淡,浓艳的妆容也盖不住隐隐透出的清润,司徒幕唇瓣紧抿匆匆转身,仍挡不住身后梨锦目光如炬。
逗人也有个界限,梨锦收回好奇的视线,手抵着唇边咳了咳,回到正事,“开始吧。”
“你先上去,我随后解开术法。”
司徒幕深呼了口气,一手提起裙摆,一手撩开轿帘,迈上花轿前,他忽地停住,回首向梨锦看去,眸色幽深。
梨锦不解:“还有何事?”
“阿锦记性不如以往了,念境不属凡间,隔绝外界,法则无效。”
不等她开口,司徒幕已经进入轿内,留给梨锦的只有刚好垂落的轿帘。
梨锦来不及细想,立即收神投入此刻,双手五指微动上下环绕一圈,而后左手两指并拢,右手同样,轻靠左手后方。
女娘眸光清亮,下一秒周遭时间流速渐渐恢复,她将无关人等的记忆调到了沈素玉上轿之后,而真正的沈素玉被她那会施法移到了微生砚面前,此时二人应当恰好相遇。
想到司徒幕方才所言,梨锦抿了抿唇,随手给自己覆了层隐踪术,不紧不慢地跟在花轿后,时刻准备应对变故。
愿念消散会影响记忆,青鸟城子规的模样就是个典型范例。
自己居然分毫未觉,阿幕会发觉自己的异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