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尚深,月光勉强照亮地面,碎石上大片暗色,散发着血腥气。
宴云舒没时间休息,动动手指把胥长隐从坑里拎起来,找了个山洞给他疗伤。
天道下手实在狠,胥长隐身上几乎没几块好骨头。宴云舒费好些功夫,总算把他筋骨复原大概,但皮外伤仍旧很重。
短短两个时辰,天际泛白,洞外传来鸟鸣声。
宴云舒有些乏困,托着脑袋,靠在石头上打盹儿。
不知过去多久,洞内湿寒,寒气侵入胥长隐体内,引得他咳嗽不已,很快把宴云舒吵醒。
她缓缓神,睁开双眼,对上双慌乱躲避的眸子。
“对……咳咳,对不起,”胥长隐抬手捂住嘴,还是压不住咳嗽,十分歉疚,“我不,咳咳,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
宴云舒精神已好上许多,坐起身来,“无妨。”
二人并不相识,无话可说,气氛一时之间凝滞,只剩咳嗽声在洞内回荡。
借着洞口光亮,宴云舒这才认真打量那小白蛟。
他虽身材瘦削,又满身伤痕血迹惨不忍睹,但模样生得是极好,眉目如画,乖巧可人。尤其那一双蓝瞳,晶亮璀璨,熠熠生辉。
脱离黑化状态后,胥长隐又变回往常那个弱小可怜、战战兢兢的样子,惹人怜爱。
咳得厉害,牵扯到伤口,他表情有些痛苦,尽力隐忍着。
若非伤势过重,胥长隐也能出去寻些草药,如今这般情形,恐怕走路都费劲。
见状,宴云舒站起身来,“能走吗,去找大夫,处理一下伤口。”
虽然她已替他疗伤,但仍有许多皮外伤需要处理,眼下没有膏药,宴云舒也并不擅长这些。
“大夫?”胥长隐看她的眼神有些惊讶,随后苦涩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是异类,他们不会给我医治的。”
那双蓝色瞳孔无所隐藏,随时把他异类的身份昭告天下。
胥长隐瞧她不像普通人,小心翼翼问:“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记得,他明明快被天罚之剑诛杀,突然出现一白衣女子,随后天罚之剑消失,他直接晕了过去。
不出意外的话,当是她救了自己。
想起把人家拍进坑里那事,宴云舒不自然挪开眼神,“金牌调解司,宴云舒。”
“金牌调解司……”
胥长隐自言自语重复着,脑中无端响起一句话,仿佛曾几何时亲耳听见过,那声音跟眼前这人一模一样。
【欢迎来到金牌调解司,吾将赐还你公平与正义。】
“公平与正义……金牌调解司竟真实存在,”胥长隐心下震惊,完全不敢置信,眼含希冀,“首席大人,你是为我而来的吗?”
他原以为,像他这样为世间所不容、卑微如蝼蚁之人,绝不会得到任何眷顾,毕竟连上天都只想灭了他。
谁曾想,传闻中的金牌调解司首席会降落到自己身旁。
语气中的惊喜不加掩饰,宴云舒听得清清楚楚,仍旧语气平淡,不以为意,“是。”
“众生平等,你与他人并无不同。”在她眼中,胥长隐也不过是个运气不好的可怜人而已。
说完,宴云舒抬脚往洞外走。
胥长隐眼中迸发希望,忽然有了力气,连忙爬起来跟上前。
刚到洞口,宴云舒随手捻诀,二人直接瞬移至附近最大的城池,落在璃瑶城城门外。
正是午后,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城门守卫仔细盘查每一个进城的人。远远瞧见胥长隐,过来把他拦住。
“站住,你不许进去。”
“滚滚滚,晦气玩意儿,有多远滚多远。”
守卫们满脸嫌弃,拿着长枪驱赶他。胥长隐躲避不及,被枪尖戳到伤口上,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宴云舒上前几步,抬手把人掩到身后。
“你认识他?你们一起的?”守卫上下打量着宴云舒,互相对视一眼。
另一名守卫走上前来,好言劝诫,“姑娘,我瞧你生得美若天仙,又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家,还是离这等不祥之人远些才好,省得沾了晦气。”
他们看胥长隐那眼神,仿佛看见阴沟里的老鼠,嫌恶至极。
胥长隐早已习惯他人目光,但此时当着宴云舒的面,却觉着尤其难堪,抬不起头。
他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用力把自己缩成一团。
宴云舒赶着进城,无心与守卫过多争论,随手从怀中掏出两枚金币抛过去,“烦请二位通融。”
守卫们手忙脚乱接下金币,两眼发光,喜笑颜开,也不再在乎晦气不晦气,忙不迭让开道路。
“姑娘好走。”
“姑娘慢走。”
宴云舒走开几步,发现身后之人没跟来,疑惑回头。
胥长隐把头埋得低低的,声如蚊呐,“他们说的对,你不该跟我走得太近,你会倒霉的。”
所有对异类释放好意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倒霉?”宴云舒有些好笑,直接伸手把人拖走,大步迈进城门,“那不过是天道手段罢了,于我无用。”
胥长隐被她一路带进城内,瞬间吸引更多视线。街上行人慌忙躲避,议论纷纷。
“有异类,快跑。”
“那小姑娘怎么回事,竟敢拉着他,也不怕倒霉。”
“你瞧他身上那么多伤,定是又遭天罚了。”
“真晦气。”
“……”
胥长隐承受不住他人议论,想把手缩回来,却被抓得更紧。
“不用听别人说什么,随他们去。”宴云舒脊背挺直,目光四处梭巡,很快找到家医馆,走上前去。
然而没等他们走近,医馆内的人一瞧见那双象征身份的蓝瞳,便着急忙慌地关上大门,生怕沾了晦气。
接连吃七八个闭门羹,宴云舒面色不太好,手上力道松了些。
胥长隐趁机缩回手来,早有所料,语气一点也不意外,“我说过,他们不会给我医治的,算了吧,我可以自己去山上找些草药。”
从小到大,凡他所到之处,其余人皆退避三舍,关闭门窗,别提受伤找大夫医治,不被殴打都算不错。
这世界对异类的恶意远比宴云舒想象的大,不止医馆,就连客栈也不让他们进,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二人站在街道中央,无处可去。
宴云舒回过头,视线停在胥长隐狰狞伤口上,难得动了恻隐之心,“没关系,大不了……”
她想说大不了自己再给他疗伤,眼角余光瞥见街尾有个老道士,正远远看着他们。
从进城开始,宴云舒就觉着有人跟着他们,原来是个老道士。
宴云舒与他目光相接后,对方微微偏了偏脑袋,随后转身离开。
那意思,想必是叫他们跟他走。
“走。”宴云舒拉着胥长隐,远远跟上那道士。
绕过几条长街,四周人烟稀少,越来越僻静,他们脚步停在一个道观前。
这道观修的宏伟壮阔,但似乎被人打砸过,门匾消失不见,四处烂七八糟。
许久无人来,门前遍地落叶,屋檐下布满蛛网,层层叠叠。
宴云舒推开老旧木门,响起沉重嘎吱声。被迎面而来的灰尘呛住,掩面咳嗽。
胥长隐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小心谨慎打量着,提防随时冲出来一群道士,把他抓起来。
以前便罢了,他自有能力逃脱,但眼下身受重伤,行动不便。
“穆清,”老道士站在门口,向着后院高声喊:“拿药膏和热水来。”
说完,他也不管别人听没听见,回头招呼起来,“二位请。”
宴云舒抬脚去了,眼见她越来越远,胥长隐才匆忙追上去。
二人跟着老道士,穿过前院,绕过老槐树,一路往后院去。
路过大殿时,宴云舒透过窗户瞥了一眼,内里同样乱糟糟,连神像也倒在地上,似乎发生过什么非比寻常之事。
她收回目光,随口问:“道长愿施以援手,应该不是平白发善心吧?”
异类必非凡人,若寻常道士遇到,一定会想办法把他们抓起来消灭掉,更别说帮忙。
老道长脚步顿住,又继续往里走,“姑娘聪慧,贫道确有一事相求。”
他领着二人走进后院,这里刚被人打扫过,比前院干净许多。
一年轻小道士风风火火跑来,手里端着盆热水,嘴里埋怨着:“师父,你又使唤我,我收拾道观已经很忙了。”
“唉你怎么还领人回来了?”穆清探头探脑瞧,猝不及防被胥长隐满身血污惊住,“怎么了这是,伤这么严重,快进来。”
他放下热水,又跑出来,不顾身份一把给胥长隐拉进门,摁在桌边坐下,开始处理伤口,“有些痛,你忍一下。”
药膏擦在伤口上果真刺痛无比,胥长隐紧紧咬着牙,额上沁出冷汗。
“谢谢。”他知道对方是看在宴云舒面子上才帮他,仍旧十分感激,乖巧道谢。
老道长摆摆手,引着宴云舒在桌边坐下。
“贫道名号穆也,是这个玄霄观的观长。这是贫道徒弟,穆清。”穆也道长捋捋花白胡须,双眸凝视着对面,“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宴云舒,这是胥长隐。”
宴云舒瞧着旁边,胥长隐解开的衣衫下,几乎没几块好肉,正疼得微微颤抖。
那衣服破破烂烂,浸透鲜血,恐怕不能再穿。
听见她竟特地介绍自己,胥长隐诧异抬头,宴云舒已收回目光。
等穆清手中膏药快用尽,宴云舒从怀中摸出几枚金币,朝他递过去,“劳烦穆清小道长,给他买身新衣。”
穆清一瞧,连连摆手,不敢收下,“太多了太多了,买身衣服哪用得着这么多,都够咱们花好几年的了。”
“收下吧,去多买几瓶药膏还有纱布回来。”穆也朝他点点头,指指门外,“顺便雇几个人,把观里扫洒一番,收拾两间屋子,给宴姑娘和胥公子住。”
“再买些好吃食,给胥公子补补身体。”
他瞧得出,宴云舒很看重这异类,便也连带着称一声公子。
这番安排十分妥帖,宴云舒也满意,直接把金币放到穆清面前,“快去,按你师父说的办。”
胥长隐一个千年白蛟,人形竟与人类男子十五六差不多,的确需要好好补一补。
等穆清拿着金币离开,脚步声远去,穆也道长才捋着花白胡须,慢悠悠开口:“大家都是明白人,贫道便有话直说,不与姑娘兜圈子了。”
“姑娘进来时应当已经发现,这道观遭过大祸,这全都是因为十七年前被狐妖设计陷害,才沦落至此。”
“狐妖陷害你们?”这倒听着新鲜,宴云舒有了几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