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不算太愉快,关山越哪方也没答应,反倒愈发沉默了。
对这样的结果,孟奶奶没说什么,更没劝他选哪所学校,晚上乐呵呵地招待他吃了顿饭后,就带着大白和关山越奔向室内体育馆去了。
如果不是室内体育馆开了空调,比较凉快,孟奶奶也不会考虑给毛多的大白穿衣服。
今晚是社区广场舞比赛,也是润北市广场舞初赛。
一群老太太穿得格外喜庆,大红大紫,分外明艳。其中好几个提溜着舞狮头套的老太太,她们手臂上的肱二头肌若隐若现,听说以前是教体育的。
这帮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聚在了一块,从气势上来看,和孟奶奶都是如出一辙的威风凛凛,一心问鼎广场,敢问谁与争锋。
这哪是队友啊,是战友。
关山越看了眼穿上鞋子后,跟在孟奶奶身后走路相当别扭的大白,它仿佛是重新安上了四肢似的。
尽管如此狼狈了,但大白依然昂然地挺起了胸脯。
要知道,平日里的它没打扮都能引来一众粉丝,今天的它特意盛装出席,可谓是光彩照人,每根毛发都散发着光芒,令人侧目。
怎么会有人不爱耶耶呢?
连系统都一个劲儿夸它英俊呢,真有品味哈,嘻嘻!
自信心加持下,大白越发膨胀,走起路来左右环顾,精准捕捉每一个移向它的镜头,抬了抬下巴,尽情展现自己360度无死角的魅力。
都有!都有!别着急哈!一个个来哈!
它不知道什么是手机,但这些年来,大白十分清楚人类若是拿起手机对准它,那就是爱它爱得情难自已。
这花枝招展、招蜂引蝶的模样,让跟在大白身后的关山越按住了不停跳动的眉心。
实在是不忍直视。
而这时正坐在地板上百无聊赖的黄倩一抬眼,就在花枝招展的老太太堆里,看见了穿着清爽的清俊少年,赶忙叫了一声关山越,不停朝他招着手,拍了拍身侧的地板,示意他过来坐。
“关山越,嗐,还好你来了,不然我得无聊死了。”黄倩放下手机,忍不住抱怨起来。
关山越眼神一直紧紧盯着在人群里极为活跃的大白,生怕它趁孟奶奶不注意,脱离牵引绳,但察觉到黄倩的目光,还是随便找了个问题:“你有长辈也参赛吗?”
“我弟弟参赛。”黄倩不假思索,见着关山越面上的疑色,又指了指万紫千红里那抹左右逢源的白毛,小声抱怨:“呶,大白,它是我妈给我认的弟弟。我妈非要我给大白拍视频,她还怪潮的,不知道哪学来的,还让我给大白拍直拍,弄得我现在都跟站姐似的了。”
“要不是我妈这钱给的比律所实习多,我都不乐意干。”
“直拍”、“站姐”对关山越来说都是盲区,不过也大概听懂了“拍视频”。
他瞄了眼欢天喜地的大白,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出门前没充电,幸好电量还有80%,给大白拍个视频应该没问题。
虽然他已经看过好几次了,但是大白每次都能有新的失误。
孟奶奶他们的号比较前,人齐了之后,就在一侧默默候场。
被孟奶奶牵住的大白个子矮,但奈何它不停在人群里窜来窜去,若隐若现间就能看见白色的残影。
关山越话少,黄倩待得有些无聊,想搭两三句话解解闷,忽地便想起这人是高考状元的事了。
乍一听闻时,大感惊奇。
他们这个小区里的孩子从小到大都享受着最好的教育资源,考上名校的人数不胜数,高考状元足够引人注目,但不罕见。
可谁让黄倩无意间得知了他的过去,这样的人,取得这样的成绩,很是不易。
她戳了戳正在擦着手机摄像头的关山越,“哎,你想好去哪读了没?”
关山越摇了摇头:“没想好,你读的什么专业?”
两所学校招生办的老师很热情,不约而同地都找了几个有空的教授与关山越视频交流。
可惜交流的越多,越没答案。
在之前的十几年里,他只想着读个好大学,多拿点奖学金。
至于专业,喜欢什么不重要,挑个能赚钱的就好。
他很清楚,他就是个功利的人,也清楚这些想法在一心治学的老师面前,可谓是大逆不道,所以并不言明。
即使,关山越并不觉得这难以启齿。
直到老师们开始唠家常、拉关系。
“小关啊,你爸妈我都认识的,他们都是非常纯粹的人,一个爱计算机,一个爱医学,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
“害,老关出国留学的时候,国外学校想用高薪留下他,他都不肯,非要回国。”
“谈老师年轻时候老和我吹牛,说她在专业课上称第一,没人敢说第二。我和她不是一个专业的,不晓得她成绩具体咋样,但是在科研上的态度,我真觉得没人敢在她面前称第一。她人瘦瘦小小的,在科研上倒是拼得很,狠狠压了工大一头呢!”
老师们说了很多关望和谈思绮的过去,当对上了那双温润的眼,对上了对学术有强烈热爱的教授,对上陌生的父母,本可以脱口而出的体面套话,关山越一时竟然就说不出口了。
第一次清楚地明白,他和素未蒙面的父母,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这些隐秘黄倩自然不晓得。
黄倩最近在实习,一聊起专业,就到了她的舒适区,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打开开生减章,苦口婆心:“我没啥好建议,但你千万别来学法,苦啊苦啊。”
“为什么?”
“两千块你找不到一个司机,但你能招到一个会开车的助理律师,钱少活多啊...…这赚的都是血汗钱。”
想了想律所里劳动法团队中,现在仍在无偿加班的同学,黄倩不由得为他掉下一滴眼泪。
“当初多看了一部律所偶像剧,脑子就进了水,选了法。现在我已经不喜欢法学了,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啥,所以就没转专业,只能凑合过着。以后要是遇见喜欢的专业,我就再考研吧。”
“嗯,挺好的。”默默听着黄倩大吐苦水,关山越点了点头,没发表看法。
从喜欢的角度去选专业,黄倩的经验并不适合他。
聊着聊着,正好轮到了孟奶奶们上场,十来个人有条不紊地排好了阵型。
哦,除了站在最前方的大白。
它正屁颠屁颠地扭着圆滚滚的屁股,长长的尾巴在身后竖起,蜷缩的尾巴尖弯成优美的弧度左右舞动,矜持里带点藏不住的雀跃。
而脚下的四只鞋,如今只剩下了一只,也不晓得被它蹬到哪儿去了。
不过,大白也不在意鞋子,它正忙着监督粉丝拍照。
若是有谁这会儿放下了拍照的手机,这只臭美的萨摩耶就要朝那个方向“汪”上两声,紧皱的眉头似乎在严肃地控诉:“怎么?看腻了我的美貌嘛?”
唉,真苦恼,它该不会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爱上了很多人类的耶耶吧?
它不过是心胸宽广了些,想给每个人类一个家罢了。
这能有什么错?
本就热情的观众们看见这样一条蠢得可爱的大狗,不禁发出了更大的笑声。
“谁家狗啊,还挺可爱,胖胖的,怪有福气。”
怕被大白听见,黄倩小声吐槽道:“耶耶愚蠢,却实在美丽。”
众所周知,大白不经夸。
嘿,粉丝们的赞美就是它的兴奋剂。
本来大白动作就学得不咋地,老实是大白学舞时唯一的优点。
这下好了,人来疯了。
音乐声一响起,牵引绳彻底拽不住大白自由奔腾的灵魂。
孟奶奶不知是放弃了还是溺爱了,干脆解开了牵引绳,放大白回归自由。
谁也阻止不了动物硬要表演。
甫一挣脱束缚,大白好似大雪球一般飞快地滚了出去,空气只捕捉到了几缕白毛。
外圈的观众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腿边蹲了一只萨摩耶。
它嘴角咧到了天边,那双黑溜溜的圆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正全神贯注地仰头看着自己,肥肥的腮帮子一定很好捏吧?
有些老太太没忍住,摸上了一把,狗狗顺势将头蹭了过去,方便了老太太。
万花丛中过,片叶都沾身。
收到了大家爱的抚摸,大白的兴奋劲儿彻底上来了,直接后腿一跳,前肢立起,扑进了围观群众的怀里求抱抱。
随着大白剧烈的动作,圆鼓鼓的肚子一颤一颤地上下抖动,“嘭”地一声,两颗扣子咕嘟咕嘟地滚落在地。
关山越叹息一声,他早就料到了,对这胖狗来说,该掉的还是要掉的。
正在一圈人的怀里辗转翻腾时,大白突然抖了抖耳朵,仿佛听见了什么,背过身去纵身一跳,干脆利落地蹦进了评委席里。
它的目标相当明确,一个劲儿地扒拉着两只爪子,吭哧吭哧地蹦跶了好几次,一番努力后,它终于横躺在了三个评委的的腿上。
评委们僵住了身子,不敢动弹,低头看着盘踞在腿上温热的大白团子。
嗯,挺实心。
只见耶耶相当自来熟,一点也不怕生,就算在陌生人身上,依然能躺得四仰八叉,软糯糯的雪白肚子正面朝上,半掉不掉的衣服遮遮掩掩地耷拉在肚皮上,裹住了小半个身子,勉强给孩子留了几分隐私。
评委们耳边响着一阵哼哼唧唧的撒娇声,从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来看,它好像在说:“汪呜汪呜~是耶耶不够可爱吗?怎么你们的注意点竟然不在耶耶身上呢?”
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若不是眼神过于单纯,倒有几分白狐的神韵了。
就在大白随意折腾的时候,本身就有些紧的衣服直接崩开了最后一颗扣子。
整件小狮子的服装,就只剩下还扣在脑袋上的帽子,帽子的洞里伸出了两个透着粉色的耳朵,它们慢悠悠地随动作晃着。
而萨摩耶那一身挤得皱巴巴的毛,重新丰盈了起来。
这动作看得系统目瞪口呆,它认为大白靠舞姿肯定是打动不了人的,不如让大白去哄一哄评委。
可也没想过大白这么能折腾,动静太大了,它成功地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表演上。
短短的几分钟里,已经没人记得这是一场正规的社区广场舞比赛。
甚至有几个正在舞狮的奶奶光明正大地顶起了狮子头,露出了大半张脸,生怕自己实力不行,看不见,还特意眯着眼看热闹。
孟奶奶看着手里空落落的牵引绳,颇为失落,埋怨道:“以前怎么不见大白对我这么热情?早知道我也去当评委了,让大白哄哄我,我一定给大白高分。”
幸好,不是孟奶奶。
评委还有一丝理智。
浑身蹭满了白毛的评委即使软玉在怀,也不曾受到半点诱惑,一边撸着狗毛,一边无情地给出了最低分。
不过,没人会为这样的结果而感到郁闷,哪怕是干劲十足的参赛者,也不遗憾。
关山越静静看着一张张布满沟壑的脸,静静看着他们笑靥如花。
回家后,洗完澡,关山越抱着狗头躺在沙发上,又把今天拍的视频翻了出来,调慢了倍速。
比赛时,关山越就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相处时间不长,可也足够使关山越清楚大白就不是一条勤快的狗。它爱出去玩,但是不爱运动。
最奇怪的是,评委打扮很普通,身上没别的气味,为什么最后大白会一直待在评委腿上?直到关山越来拽它,它才肯走。
大白是热情又花心的海王,没有引诱的前提下,它几乎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
今天的评委席布置得很草率,可也拉了条潦草的警戒线,那个高度对人来说,略微一抬腿就行,对狗来说,却是要弹跳的。
那头又没零食诱惑,大白犯不着违背狗性。
视频放慢之后,关山越看着大白在观众怀里撒娇时,明明没有其他声音,可它两只趴下去的耳朵却突然立了起来,抖了两下,而后大白转过头来,它的两只小眼睛像是看见骨头一样,满怀渴望地盯着评委席,哈喇子都流了出来。
随着耳朵再次抖了两下,大白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观众,像是在确认什么指令似的,四只脚慢慢地朝着评委席试探性走上一两步,最后耳朵尖又颤了一下,它加快了步伐,奋不顾身地跃向了评委。
大白偶尔会显露出另一面来。
是大智若愚,还是什么?
“你是听见了什么吗?”
放下手机后,关山越弯下腰,轻轻捏了捏大白的两只耳朵,对上了大白因为舒适而微微眯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