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灾粮比预想中来得更快。
翌日午时。
祁晖珏与杨知府商讨了一上午在赈灾粮到来前该如何安抚灾民,没想到,众人正准备用午膳时,守城侍卫匆匆来报,益州军押送着大批粮食到了掖州城外。
这一消息让众人欣喜不已,一时间都顾不上吃饭,纷纷起身出城迎接粮草。
而祁晖珏和宁玉瑶则在府衙安心等待着。
约莫两个时辰后,杨知府回来了,他身后跟着户部尚书和工部侍郎,以及几位武将,应该是益州的将士。他们风尘仆仆,显然是日夜兼程快马赶来掖州。
众人走入大堂,一进门就马上跪地请安:“参见太子殿下。”
“快快请起,诸位一路辛苦了,快看座。”祁晖珏抬手示意。
“谢殿下。”几人起身后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户部尚书姓刘,身材不高,略显富态。他率先向祁晖珏禀道:“殿下,微臣离京之时,陛下曾下旨,命臣等一切事务皆听候殿下差遣。”
祁晖珏微微颔首,而后问道:“诸位大人来得恰是时候,不知父皇此次拨了多少粮食予掖州?”
刘尚书答:“启禀太子殿下,此次陛下共拨赈灾粮十万石,今日运抵的乃是第一批,共计两万石。此次益州军派遣了一千名军士前来运送粮食并协助殿下。抛去路上的损耗,如今剩余一万九千一百石。”
祁晖珏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定州和掖州,对一个兵士每天所需粮草已大概清楚。
他在心中默默盘算,从益州到掖州大约二十日的路程,一千名兵士消耗九百石粮草,这消耗数量并不算多。
他微微颔首表示知晓,而后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当早日商定赈灾事宜。”
众人纷纷点头,端坐在下方等候太子安排。
掖州城内现在灾民满地,街道上随处可见流离失所的百姓。为了安全着想,宁玉瑶不能随意出府。
无所事事的她和秦熠在大堂寻了一个角落坐下,静静地听着众人商议赈灾之事。
宁玉瑶撑着下巴,目光一直注视着坐在主位上的祁晖珏。十二岁的小少年有条不紊地阐述着自己对赈灾的见解,言辞流利,侃侃而谈。
宁玉瑶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轻声说:“珏儿真的长大了。”
秦熠闻言转头看向宁玉瑶,眼神中带着几分调侃,示意你也没比太子大几岁。
宁玉瑶自然能看懂他眼中的揶揄,瞬间柳眉倒竖,对他怒目而视。
眼看两人又要闹起来,宁玉瑶突然揉了揉肚子,只觉腹中空空,饥饿感瞬间袭来。
秦熠一直关注着宁玉瑶,立刻注意到她的动作。他凑过来小声问道:“没用午膳?”
宁玉瑶摇摇头:“本想等你们回来一起用,没承想他们谈起正事连用膳都忘了。”
她再度将目光投向主位上一脸严肃的祁晖珏,有些担心:“也不知道珏儿饿不饿。”
秦熠闻言,皱起了眉头,心中同样有些发愁。但这不是定北军更不是秦府,没他说话的份,他只能希望太子想起来要用膳。
但显然祁晖珏早已将这事抛诸脑后了,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宁玉瑶忘着祁晖珏这般专注的模样,既欣慰又无奈。只得趁着他们商量完一条对策,思考下一条赈灾政令的间隙,站起身来,高声提醒道:“殿下,你午膳未用,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继续吧。”
祁晖珏听到宁玉瑶的声音,微微一怔,这才看向一旁的沙漏,此时已至申时末,他说道:“那就先摆膳吧,是孤疏忽了,诸位大人一路辛苦,用过膳后我们再继续商议。”
众人连忙起身道:“不敢,此乃臣等职责所在。”
晚膳已经准备妥当,桌上的菜肴十分简单,仅有一些易于保存的耐旱瓜果以及少量荤菜。
杨知府清正廉洁,府中食材有限,纵使府上大厨有心做出一桌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却也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桌上仅有的几个新鲜肉食还是秦熠买来的,他为了哄宁玉瑶多吃些,特意去城外富商的庄子中斥巨资买来一只活鸡和几尾鲜鱼。
宁玉瑶一人自然吃不了这许多,便拿出来让众人一同改善生活。
不知是因为饿极了,还是秦熠买来的新鲜食材的缘故,宁玉瑶今日比前些日子吃得稍多些,这让秦熠很是心满意足,暗忖明日只要太子不出府,他便再去外边寻些吃食给明安。
茶足饭饱后,众人在膳堂稍作休息。
杨学元捊着胡须,好奇地问刘尚书:“敢问刘尚书,先前不食传言国库粮食匮乏?怎么陛下突然拨了十万石粮食过来。”
刘尚书呵呵一笑,目光落在秦熠身上,说道:“这可多亏了秦都司,原本今年新收的粮食准备直接送到定北军,谁料秦都司直接擒了北穆王,北穆就次投降。如此一来,这粮食自然省下来了,陛下便命人送来掖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杨学文举起茶盏,对秦熠道:“老夫以茶代酒,敬秦都司勇武!”
秦熠连忙起身回礼,谦逊道:“杨大人谬赞,秦某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
等众人休息得差不多时,祁晖珏道:“如今掖州百姓受苦,宜早不宜迟,今晚就开始施粥吧,早一步行动也能多救一些人。”
众人闻言起身躬身行礼道:“太子仁德,我等定当全力以赴。”
掖州府衙瞬间忙碌起来,衙役们接到命令后,立即出去通知城内灾民们前来领领粮食。杨知府还特地去找人借了许多大锅和木桶,在府衙内支起来开始熬粥。
府衙的水井中虽然还有水,但由于长时间干旱,水中混杂中泥土,显得有些混浊。但在这紧要关头也顾不上那么多,毕竟对饥饿的灾民而言,有粥吃就已经是极大的恩赐了。
随着粥水在锅中逐渐沸腾,淡淡的米香渐渐飘散到府衙外,府衙外的灾民灾民们原本有些将信将疑,一闻到这米香,顿时喧闹起来。
他们之前虽然有看到益州军押送粮食进城,但都以为还要过几日才能放粮,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领到粥水。
幸亏有定北军守在府衙外,这些灾民虽然心急如焚,却也不敢硬冲进来,只得府衙外耐心等待着。
时间紧迫,没功夫等粥水熬出米油。只要米粒一断生,府衙的衙役们就立刻起锅,将粥水倒入桶中,马不停蹄地开始熬下一锅,而木桶中熬好的稀粥也会被倒入几勺冷水。
宁玉瑶站在远处,看着桶中米粒稀疏的粥,蹙眉问身边的秦熠:“熠哥哥,这次不是有近两万石粮食吗?为何给灾民吃的这么少。”
祁晖珏在一旁亦是不满。此前商议之时,只说要给灾民们熬粥,却并未提及一口锅里大多是水,米连一成都不到。
他皱着眉头说道:“虽说无法让他们每日都吃得饱,但也不能如此糊弄吧?”
眼见两位祖宗发怒,要去找杨知府质问,秦熠赶忙拦住二人,耐心解释道:“太子殿下息怒。这些灾民们已然饿了许久,如今脾胃极为虚弱。倘若此时进食太过干硬的食物,他们的身体反而会承受不住。而且,灾民们在这般饥饿的状态下,拿到食物后往往不会仔细咀嚼。
“大人们也是考虑到这些情况,才会在前几日发放稀粥。等他们的身体稍微调养好了一些,便能吃稍硬一点的食物了。至于往粥中倒入冷水,也是为了让粥水不那么烫,从而防止烫伤灾民们的肠胃。”
恰在此时,府衙大门打开。门外由于有定北军镇守,灾民们都老老实实地排着队等候着。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憔悴,但眼神不再像之前那般死气沉沉,而是满含期待地望着府衙内。
十多个散发着米香的大木桶被衙役们抬了出来,一部分在益州军的护送下继续前进,抬往城外,准备分发给城外的灾民,剩下的部分则整齐地摆在府衙门口。
灾民们一看到这些木桶,顿时开始骚动不安,他们闻着这诱人的香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衙役用勺子敲了敲木桶边缘,大声吆喝道:“每人一碗,在这里喝完再走,不准抢别人的,谁敢动手,直接拉进大牢。”
灾民中有人探头探脑,眼珠子不停转,一看就没想好事。
衙役冷哼一声,继续喊道:“别以为大牢里管饭,现在这年景,就算馊的都没有,饿死在里面都没人管你们!”
那几个贼眉鼠眼的人看到周围虎视眈眈的兵士们,心生畏惧,立即垂下头,不敢再打歪主意。
衙役们将该交代的事情交代清楚后,便开始施粥。他们动作熟练,有条不紊地将粥水舀入一个个破碗中,递给灾民们。
宁玉瑶和祁晖珏看着灾民们领到粥水后,全然不顾粥水烫不烫,直接就往嘴里倒,一口气喝完后还想再要,但顾忌周围的兵士,只得将破碗放回衙役面前。
他们这才明白秦熠刚才所说是什么意思。
祁晖珏长叹一声,“杨知府考虑得周全,孤还有许多东西要学。”
孙太傅从房内走出来,看到太子萧瑟的表情和以及外面施粥的场景,略一思索就明白太子为何有此感慨。
他笑道:“圣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师。太子殿下乃万金之躯,无需事事躬亲,您只需知晓手下之人各有哪些本事,再将他们安排去合适的地方即可。”
听着孙太傅开始对太子讲授知人善任的学问,宁玉瑶将秦熠拉到一边,轻声问道:“熠哥哥,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以前在雁京,秦熠在她面前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虽然靠谱,但总显得有些不着调。这次出来,她才发现原来熠哥哥懂这么多东西。
秦熠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
怎么知道的?那自然是自己亲身经历过。
当初在王城底下的水潭中,他们饿了许久后第一次吃到鱼肉,二狗子就因为吃得太猛,差点丢了性命。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就没必要再提起惹明安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