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宁玉瑶他们想要离开,事情却没那么简单。
六月下旬,那个叫玖跃的孩子身体日渐康健之时,朱占行亲临小楼找到宁玉瑶。
“丁姑娘,本将军这里有几个患喘疾的病人,得劳烦你去诊治一番。”朱占行虽言辞客气,语气却高高在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宁玉瑶不怵他,坐在椅子上喝茶,直接回道:“不治。我虽只会医治喘疾,但也不轻易出手,没钱免谈。”
朱占行眯起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可宁玉瑶所见过的长辈比朱占行威严的大有人在,他板起的面孔毫无威慑力。她直接瞪回去,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两人对峙片刻,朱占行见吓唬不了她,也不能真把她砍了,只好无奈妥协:“那这样,治好一个病人给你十两银子如何?”
宁玉瑶听后,不屑地撇了撇嘴:“你打发叫花子呢?你难道不知道我施针时得耗费多少力气?”
朱占行咬咬牙:“五十两!”
宁玉瑶假装沉思,并未即刻答复。
朱占行有些恼怒地说道:“一人一百两!你可别得寸进尺了。”
宁玉瑶脸上一副自己吃了大亏的模样,不情不愿地应道:“行吧,一百两就一百两,不过你得给我立个字据,不然我可信不过你。”
朱占行闻言,络腮胡下的脸气得通红,他手指着宁玉瑶,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最后甩袖离去,怒吼道:“磨墨!”
没过多久,朱占行身边的亲兵返回小楼,他面无表情地将一份字据递给宁玉瑶。
字据上写着:丁玉治疗五名病人,每人一百两,待全部治好后与司殿悬赏的一千两一起结算。
宁玉瑶眼珠一转,一副要发财了的模样将字据妥善收好,对亲兵说道:“你去转告朱将军,只要我给小公子施完针,其他时间随时可以把病人带来。”
那亲兵本就因宁玉瑶对朱将军不敬感到不满,他脸色阴沉,没有给宁玉瑶好脸色看,冷哼一声拍了拍手,外面抬进来几个呼吸急促,面唇发紫的老人。
宁玉瑶不再跟他们废话,径直蹲到那些老人身旁,为他们把脉。
把完五个人的脉搏,宁玉瑶沉思,这五个人看上去都像是患有喘疾,但从脉象上看,发病的内因却各不相同。这姓朱的能找来这样五个表面症状相似却毫不相干的病人,确实是费了不少心思。
不过好在这些病症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棘手的事,否则真的是要砸了自己的招牌。
想到这里,宁玉瑶抬起头看向亲兵,说道:“这些人我都可以治好,不过给他们针灸用的银针需要你们去买。”
亲兵听了,皱着眉头不满地说:“你不是有一副银针吗?又想讹将军的银子?”
宁玉瑶一脸无所谓,悠悠地说:“那你就去问问你家将军,看他介不介意自己的儿子跟这些病人共用一副银针。”
亲兵被宁玉瑶的话堵得哑口无言,将军肯定是不愿意的,这些贱民怎么配和小公子共用一套银针。
但宁玉瑶这么直言不讳,让他觉得有些下不来台,只得硬邦邦地说了一句:“你等着,我马上让人去买银针。”
宁玉瑶倨傲地斜睨了亲兵一眼,哼!跟我斗,还治不了你了!
司殿要买银针,很快便有人将品质上乘的银针送了过来。
宁玉瑶受江老的教导,并不会因为这些病人浑身脏污的狼狈模样而对他们冷眼相待,全神贯注地为这些老人灸治。
起针之后,她皱着眉头对亲兵说:“两个时辰后,把他们身上擦洗干净。”
治病的时候她可以不嫌弃病人脏污,但若是有条件,她还是希望病人能够保持身体清洁,这样也于恢复有益。
亲兵听到宁玉瑶这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心中极为不满,但朱将军已有令,丁大夫诊治这些人时,他们需听从调遣,是以他虽满心憋屈,也只得应下,带着病人退下。
宁玉瑶望着亲兵们怒气冲冲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转过头,看向同样一脸沉思的秦熠。
秦熠压低声音道:“看来这朱占行对你有所求,这几个人是用来试探你的。”
宁玉瑶轻轻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事已至此,只能随机应变。好在朱占行有求于她,她暂时不会有危险,只是不清楚朱占行真正想让她医治的人是谁。
之后每日上午,宁玉瑶给玖跃治病,下午则替那五个百姓治疗。
等玖跃彻底痊愈,已是七月。
“熠哥哥,今日是否太过安静了。”宁玉瑶起床换好衣裳,问刚从外面回来的秦熠。
秦熠将热水放到一旁的架子上,拧干手帕递给宁玉瑶,才道:“今日司殿禁严。”
宁玉瑶洗漱干净,站在二楼窗前向外张望,往常每日都会来司殿祭拜神明的百姓都不见了踪影。
“我觉得有些不对,我们去看看。”宁玉瑶心中不安,带着秦熠大摇大摆地朝着司殿门口走去。
司殿的侍卫们看到他们,本想上前阻拦,但又知道宁玉瑶厉害,谁也不敢轻易招惹这个煞星。
秦熠反应极快,他满脸堆笑,讨好地对侍卫们说道:“各位大哥,我家主子在屋里闷久了,就想出来溜达溜达,你们放心,我们绝不乱跑。”
侍卫们对视一眼,将军说过只要能让这个女人消停点,就不必管她。
不过,有个侍卫严肃地指着司殿大门说:“上午大门不允许进出,你们别靠近那里。”
“好的好的,多谢大哥。”秦熠点头哈腰,连连道谢。
宁玉瑶和秦熠慢悠悠地走到了与司殿大门有段距离的树荫下,冷眼观察着站在那里的人。
那几人穿着大宸服饰,从穿着和气质上很容易看出他们是大宸的兵士。这些兵士正在和朱占行交谈着什么,随后把一封信交给了朱占行。
由于距离较远,即便秦熠耳聪目明,也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大皇子”、“国师”、“尽快”等字眼。不过,仅仅这几个字就已经足够了。
宁玉瑶则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是看到大宸的兵士和苍荻的人私下互通消息,就让她怒不可遏。
她抬起头,见秦熠的脸上满是寒霜。她知道,身为大宸将士,一直为大宸出生入死的秦熠,对这些大宸兵士的行为更加愤怒。
那几位大宸兵士在启宁镇并未过多停留,确认玖跃健康地活着后,接上阮氏直接离开了。
等到大宸的车马完全消失不见,宁玉瑶拉着拳头紧握的秦熠往回走。
好在秦熠还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他还记得此时他们还在司殿之中,周围都是苍荻的侍卫。
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看到迎面走来的巡逻侍卫,立刻殷勤地笑着和他们打着招呼。
等回到小楼,秦熠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他把小楼四周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周围没有任何异常,才凑到宁玉瑶耳边轻声说道:“刚才那封信是大皇子给国师的。”
宁玉瑶一听这话,顿时大怒,“祁晖珉!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
先前大皇子谋害太子之事,虽令人憎恶,但还能解释为皇子间的争权夺利,野心作祟也勉强可以理解。而现在他身为大宸皇子,却私自与苍荻国师联系。
宁玉瑶即便再天真,也不可能觉得他们只是在友好通信,祁晖珉这种行为无疑是在通敌卖国。
只可惜他们没有证据,即便回到大宸,也不会有人相信他们的片面之词。
二人轻声商议着,但还未等他们想出应对之策,朱占行就派人来请宁玉瑶。
宁玉瑶跟着亲兵刚踏入书房,朱占行直截了当地说:“明日我要启程回国都,你跟我一起去。”
之前从附近州城搜罗来的五个患喘疾的病人,那些州城里的大夫都断言无法治好,可经宁玉瑶诊治后,他们的身体状况在逐渐好转。
朱占行意识到这个小丫头治好玖跃并非靠运气,而是确有几分真本事,才做了这个决定。
宁玉瑶心中虽早有预料,但她急着回大宸,此刻三分假七分真地跳起来嚷道:“小公子的病已经好了,那几个病人明天也只需最后一次针灸了,我的事都做完了,为什么还要我去国都!”
朱占行沉着脸问:“你当真不去?”
宁玉瑶果断拒绝:“我去国都又没什么好处,不去!”
朱占行看着眼前油盐不进的少女,这才想起她是个软硬不吃,只认钱的人。他闭眼深吸一口气说:“你只要跟我去国都治疗一个人,我就给你两千两银子。”
宁玉瑶不为所动,冷笑道:“呵,国都那么多名医都治不好的人,让我去?你是不是太高看我了?”
朱占行耐着性子说:“你就去试试,不会让你白跑。要是治好了,给你两千两,治不好也给你一千两。”
宁玉瑶仍有疑虑,问:“真有这么好的事?”
朱占行咬牙切齿道:“你就说去还是不去。”
宁玉瑶犹豫了一下说:“那你得先把我治疗小公子和那五个百姓的诊金给我,还要立个字据,我回去考虑一晚,明天给你答复。”
字据,字据,又是字据,朱占行心中恼怒,狠狠咬了咬后槽牙,但还是让人拿来一千五百两银票并写下字据交给她。
宁玉瑶收好银票和字据,将之前的字据还给朱占行,兴高采烈地离开了书房。
朱占行看着她欢快的背影,面露阴鸷,紧紧攥住字据,宣纸很快皱成一团。
就让你再高兴一会儿吧,可惜你有命赚没命花。
宁玉瑶没看到朱占行阴狠的表情,但被秦熠收入眼底。
秦熠心中嗤笑,想对玉瑶动手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本事。自从进了司殿,玉瑶就把江老给她的毒药全都翻了出来,现在她浑身都是毒,谁碰谁死。
回到小楼,宁玉瑶轻声对秦熠说:“熠哥哥,你晚上去试试能不能把那封信偷出来,能偷出来我们就赶紧离开,不能的话我们就跟他去国都,在路上再想办法。”
秦熠点头应下。
然而到了晚上,秦熠还未靠近朱占行的院子,就看到院子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侍卫,只得打道回府。
宁玉瑶惊讶地看着刚出门没多久就回来的秦熠,急忙问:“熠哥哥,怎么回事?”
秦熠无奈地说:“朱占行院外围满了人,混不进去。”
宁玉瑶皱起眉头说:“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他们俩心中隐隐有预感,朱占行如此重视那封信,这趟行程恐怕不会顺利。
秦熠安慰道:“我们去国都也无碍,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多信息。”
既然事情无法改变,那就得想办法获取最大利益。
翌日天未破晓,宁玉瑶在朱占行亲兵的强请下登上马车。
侍卫们似乎怕宁玉瑶跑了,紧紧环绕在宁玉瑶的马车旁,马车缓缓前行,很快驶出启宁镇城门,一路朝西行去。
而大宸在东方,他们离大宸越来越远了。
宁玉瑶回头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景色,似乎想透过青山重峦看到她日夜思念的大宸。
她的目光对上跟在马车后奔跑的秦熠,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坐回马车内,压下自己的万千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