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玺买完烟回来,车里已经降下零度。暖气被关了。
谢欺花靠着窗沉默不语,李尽蓝接过烟盒就拆开抿一支。
晚来天欲雨,汉城晚高峰的车况极其差劲。到了二环以内就开始堵车。谢欺花是个急性子,只恨不得自己把方向盘,李尽蓝又是个慢性子,走了两百米被别人插了三回。他像一点儿也不着急,抿着烟,半开车窗通风。谢欺花烦躁得要命,也要了一根烟抽,窗户变成全开。
冷风啊往车里直灌。
李平玺被冻得发抖。
二十四岁的李平玺是唯一不抽烟的。
多年前的旧屋客厅曾张贴停烟协议。
那时候李尽蓝和谢欺花吵,就是为了戒烟这事儿。李平玺小时候身体不好,落下了病根子,一换季就容易感冒。谢欺花在客厅里抽烟,不愿意出去抽,把李平玺熏得两眼泪汪汪的。
戒烟,戒烟是不可能戒烟的。
谢欺花不干,但最后却妥协。
停烟协议是李尽蓝拟的,是谢欺花贴起来的。
烟是魔,烟是鬼,少抽一支烟,健康每一天。
如今看来只有李平玺没违约。
“你会不会开?”眼见李尽蓝又被加塞,谢欺花急得要跳脚,“滚到副驾,让我来。”
熄火,两人在车前交错。
李尽蓝顺手把她烟掐了。
“你找死……”谢欺花把文明留给大马路。
自己掌方向盘,心里舒坦多了,她打开音响。
李平玺的沃尔沃,车里都是时下流行的说唱热曲。“吵吵嚷嚷的。”谢欺花把手机扔去,“换我的歌单。”
李平玺乖乖接过,连接车载。
第一首就是《老大》dj版。
真的话,假的话
都比不了那句话
那句每天都想对你说的话
爱你吗,想你吗
像个爱情的傻瓜
这是我绝不犹豫地回答
李平玺没听几秒,立刻捂住脸:“姐,你这是什么老年人歌品啊?这歌单我爷都不听。”
“你爷也听不着了。”谢欺花把音量调大,“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知道了,有劲得很。”
谢欺花听着土嗨歌曲就来劲,跟着节奏频频点头,suv在她的手里就像mini一样开得顺手。
只见左一插、右一插,高分贝的歌声屏蔽了其余司机的怒骂,只剩下她激情万分的歌喉。
玫瑰花,茉莉花
问我喜欢什么花
原来是你这朵我心中的花
谢欺花驾龄十余年,技术精湛,是那种你能放心睡过去,当然醒着也很有意思的类型。比如现在,马上要下高架桥了,江湖规矩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几分钟前被超了车的司机追上来。
“你个表,老子信了你滴邪!”司机摇下车窗,武汉话脱口而出,“嫌命不够短是撒?”
谢欺花也摇下车窗,却不是为了吵架,而是放歌。她声情并茂地比手势。
“亲是打,爱是骂,有娇尽管朝我撒。”
司机被逗笑:“个女司机技术还蛮好。”
武汉这地界儿就是这样,车不让车人不让人,马路上素质喂狗,各凭本事谋车道。
当然,民风淳朴也是真的,往往有事一根烟,没事喝两杯,矛盾来的快去得也快。
谢欺花是土生土长的湖北佬。
李尽蓝和李平玺却是北京人。
大概因为不是同一个妈。
其实,也不是同一个爸。
直到李尽蓝手机来电话,谢欺花赶紧把音量往低了调。说归说骂归骂,挣钱的事儿他最大。
把车泊到餐厅楼下,李尽蓝也挂断了电话,谈的什么,谢欺花这个社会闲散人员也听不懂。
谢欺花是无业女青年,奉行“有钱我干嘛忙活”的宗旨。李家两弟一姐,最早出息的竟然是学业无成的李平玺,当然走的也不是正道。
李平玺十六岁就因为网游打得好被本地的战队发现,开始打联赛。如今已是功成名就的职业选手。谢欺花当年是最反对他小小年纪不读书打游戏的,现在却逢人就说她弟是电竞冠军。
李尽蓝呢,更牛逼了,北京上市公司的老板。商场上的那些事她也不清楚,只是发现一年年过去,自己挣的钱比兄弟俩越来越少,即使躺着下半辈子也衣食无忧的时候,她就躺平了。
所以谢欺花是刚从藏区回来的。
她没晒黑多少,倒是瘦了不少。
“姐,你多吃点。”李平玺给她夹菜。
“够吃够吃。”谢欺花都快塞不下了。
单说谢欺花和李平玺,当然是姐恭弟友。但许多年前,能和她维持表面和气的不是李平玺,而是李尽蓝。李尽蓝那时候乖的啊,不抽烟也不顶嘴,相当一部分时间,谢欺花更喜欢他。
李尽蓝什么时候变成这屌样了?
谢欺花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啊。
李尽蓝没怎么动筷,冷眼围观这其乐融融的一幕。没过一会儿就出包厢打电话,顺便结账。
结完账回来,谢欺花和李平玺仍然在叙旧,有一搭没一搭的。多数是谢欺花问,李平玺答。
颇有些大家长问话的意思。
“有些话我不说,你别不当回事。”这么讲一般说明她要说了,“趁早把对象找了,别学你那哥,一把年纪了打光棍,知不知道?他得亏是生在现代,生在古代人家以为他是太监。”
以往每次说起这个,李平玺会笑着说你们都没谈,我着什么急呀。可是这一次,他出乎意料地沉默了,温和明朗的眉眼染上几分迟疑。
但又不是迟疑那么简单。
谢欺花养了他多少年啊,只一下就看出小弟的不对劲了:“你有喜欢的人了?”
应该算是吧。李平玺听凭内心地点了点头:“……有的。”
“什么样的姑娘?在哪儿工作?本地人?”
这可是今天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
李平玺笑了笑,“姐,你就别问这么多了。”
“好好好。”谢欺花喜上眉梢,“你们年轻人该怎么谈就怎么谈,我不瞎掺合。”说不瞎掺合,下一秒又迫不及待提议,“这也要过年了,要是感情不错,赶紧带回来让我看看!”
“……再说吧。”
李平玺话里有事,谢欺花听不出来,李尽蓝未必听不出来。
他垂眼思忖,突然抿唇一哂,像困局中拨得云开见了月明。
吃完晚饭,三人驱车回了临江的新房。
谢欺花的行李在驿站,弟弟们帮着提。
这时候养娃的好处就彰显出来了,出门在外,凡事不用自己动手。谢欺花在前面脚步轻快的遛弯,今天高兴,她也多喝了几杯。李尽蓝和李平玺落在后头,不约而同看向姐姐的背影。
“哥,这次姐回来了,你就不要再把她气走了。”李平玺真心实意地劝道,“姐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只有过年才和我们待在一块儿,再怎么看不顺眼,也就是少呛几句口水的事。”
李尽蓝应得不算诚恳,李平玺想了想,也就不勉强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能怎么的。
兄弟姐妹之间不就是这样?
再怎么都得坐一张桌上吃饭。
新房是七八年前买的。谢欺花付的首付,却是李平玺还的房贷。房产证上写的是她的名字,但她除了过年很少住这儿。李平玺倒是常在这里落脚,训练基地住得烦了,或放假的时候。
谢欺花带了藏茶回来,康砖茶,说要泡着喝。
李尽蓝转身去铺卧室的床,李平玺忙说不用。
“我都已经铺好了,就等着你们过年回来睡呢。”李平玺又拉了拉谢欺花的手臂,“姐,这次回来就别着急走,多待上几天好不好?我刚才都和哥说好了,咱们谁也不和你拌嘴。”
谢欺花抽回手,淡淡应了一声,心想你跟人家说好个屁。你愿意说,人家可不一定愿意听。
煮碗茶,大家分着一起喝。李平玺把投影仪打开放了会儿电视剧,谢欺花看困了就去睡觉。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睡梦里似乎有人在吻她。
是真真切切的吻,落在手上、胳膊上、肩膀上。像烛滴下的蜡,像洞穴涎下的露,冷的。
在这之前,谢欺花其实只感觉到热,房间里开着暖气。可此时此刻,她身上泛起星点的痒。
谢欺花睁开朦胧的睡眼。
眼前的人动作停顿几秒。
谢欺花一瞬间清醒:“李尽蓝?”
李尽蓝无声无息地伫在她床边。
谢欺花生出怒火:“你有神经病吧,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里做法呢?”
她瞪着他,李尽蓝埋没在她那责备的视线里,诡异地没有同她呛声。
谢欺花意识到不对劲:“你要干什么?别乱来啊!李平玺就在隔壁!”
李尽蓝却露出了危险的笑容。
他逼近,一掌抬高她的下颌。
谢欺花胸腔乍起一片惊雷,愤怒到无以言表,却惟恐惊动了无知的小弟,只能以极低的声量朝他威胁:“李尽蓝你是疯了吗?我是你姐!你是没睡醒还是睡昏了头?你要是敢———”
李尽蓝慢条斯理地抚开她的唇瓣。
越到这种时候,谢欺花越不能退缩。她是天平上和李尽蓝对立的角色。她的筹码是公理、是伦理、是道德,代表不可侵犯的家主权威:“李尽蓝你想明白了,要是做了这种事……”
李尽蓝没有犹豫地吻下。
谢欺花感觉天都要塌了。
唇被撬开,陌生的气息摄魂夺魄,他绝不屈于世俗,急促地剥夺她,在唇齿之间攻城掠地。
谢欺花濒临暴怒:“李!尽!蓝!”
李尽蓝喘着粗气,眼神黯淡浑浊。
缠绵的银丝断裂开。
他揩去嘴角的鲜血。
并且放在舌尖品尝。
“你恶心死了!你真的恶心死了!”
谢欺花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恶心?”李尽蓝轻笑了一声,“谢欺花,恐怕你还不知道吧……李平玺也喜欢你。”
谢欺花双目通红:“狗屁!你乱讲!”
“不信吗?”李尽蓝说,“那就走着看吧。”
谢欺花指着房门,牙关里挤出:“……滚!”
李尽蓝起身,却是伸手拿走她床头柜的内衣。
“你……!”谢欺花伸手去抢,反被他握住。
他眯着漆黑的眼,问:“那你今晚代替它?”
神经病!谢欺花猛地缩回手。
李尽蓝离开,她迅速关门落锁。
谢欺花的心仍在震颤。
她顺着门缓缓滑下去。
是夜,冷雨淅淅沥沥地下。
静夜里的情愫在生根发芽。
这是谢欺花抚养两个孩子的第十年。
前者恨她不能死,后者爱她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