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帮忙的燕向明帮赵明薇收拾了药箱跟上。
小七伤势重，为了方便换药，他被安置在另一处人员较少的营帐，赵明薇赶到时，杨琼已经在了，她面色焦急地看着小七，对方嘴里正发出阵阵痛叫。
“师姐，怎么了？”
赵明薇见状连忙跑过去。
“小薇，你快看看小七，他从醒来就一直说他右腿痛，这怎么可能呢？他的右腿明明都……”
小七痛到额头渗出涔涔冷汗。
赵明薇垂眸思索片刻，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看着小七痛到几乎再次晕厥的模样，眼中划过一丝不忍。
她上前一番检查后抬头看向杨琼。
“怎么样？小七这是怎么回事？”
杨琼的眉头皱得死紧，神情焦虑。
赵明薇想了想，还是将她拉到一边，用小七听不到的声音说，“师姐，小七没事，这种症状我曾在医书中见过，一些被截去肢体的伤者身体还会残留着肢体被截去之前的感觉，小七他现在说的痛，其实是他之前肢体残存下来的感觉。”
杨琼捏紧拳，“这种痛还要持续多久，小七他的右臂、右腿都没了，竟然还要承受它们在时的痛苦，这对小七……未免太不公平。”
赵明薇看着小七的方向，叹了口气，“也许几个月，也许一辈子。”
杨琼闭上眼睛别过了头。
小七的痛叫声渐渐停了下来，赵明薇、杨琼二人为小七换药，换药时，一向健谈的小七一直未说话，眼神空洞地看着伤处，直到他空荡荡的断肢处重新被包扎好，他才低声道了谢。
“杨校尉，周医师，谢谢你们救了我。”
赵明薇摇头，嗓子处像堵着一团棉花，她旁边的杨琼也是差不多的神情。
她们如何能接受这样的小七的道谢呢。
“我这样太骇人了，你们还是先走吧。”小七苦笑道。
他脸上的纱布被拆除，但头骨处仍包扎着，还需要养很久。
少年原本还带着些婴儿肥的面容如今隐隐凹陷下去，健康的小麦色面颊满是淤青胀肿，被胡须掩埋，浑身上下都带着颓然的气息。
尽管她们一再表示小七并不吓人，小七还是坚持让她们离开。
“燕大哥可以留下帮我剃胡须么？”小七盯着帐顶，道。
燕向明抬眸看着对方半边凹陷下去的身躯，点了点头。
……
片片胡须随着锋利刀锋的移动飘落在地，燕向明刮得快且干净，过程中，他手下的小七很安静地睁着眼。
日光顺着营帐顶部的一处空隙照进来，打在移动的刀锋上，划出一道寒光。
“我曾经见过一个人，他自幼便失去了双腿，左臂也只剩下半截儿，听说是曾被狼叼去了，被救回来时便只剩下了半条命。”
燕向明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宁静。其实他故事中的人并不是被狼叼去，而是因为背叛组织，被巴图折磨一番后丢去了街角。
原本燕向明对他并无太大印象，以为他早已丧命。但在很久之后，他竟然又在街头看到了那人。
“他将身体固定在一个像板车一样的，底部装着木轮的板上，木板上连接的绳子缠在肩上，带动木板活动。他就用这个木板还有仅剩的右手支撑着身体行动。我看到他时，他正摆了摊位卖些杂货，身边已经积了些铜板。”
小七静静听着燕向明的话，一动不动。
“好了。”
最后一片胡须落下，燕向明收回刀，雪亮的刀锋被安稳收回刀鞘。
“像他那样活着很难，死会更容易。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你想，你也能活。”
燕向明转身离开，临走时一并带走了小七床架旁留下的长长的纱布。
“燕大哥，谢谢你。”
燕向明顿了下脚步，没有回头。他知道小七方才想做些什么，他之所以会说那些，也是不希望他就那样放弃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性命。
如果那种结果发生了，周小姐一定会像阿蓉娘去世那日一样悲伤。
他不想周小姐伤心。
而且，他这算不算做了一件好事呢？这样是不是就离周小姐更近了一点呢？
……
那日与敌国交战，他的手再次染上了鲜血，过去的记忆顷刻间便如急风骤雨般席卷了他四肢百骸，等他清醒过来时，他身边已经躺满了敌军的尸骸。
“十九，你真以为你能离开么？”
巴图的话再次回荡在耳畔，他几乎想立刻丢下手中的剑柄，可又不得不抓着它一刀一刀刺向前赴后继的敌人，如果他们败了，受伤的可能就是周小姐。
抱着这样的信念，他近乎麻木地发起进攻。
他觉得这样的杀人是不同的，他是为了保护自己希望保护的人，可那些死不瞑目地看着自己倒下的，似乎又没什么不同。
……
半月后，重整旗鼓的大月将士再度发起进攻，尽管上次战役折损了数百将士，但他们仍旧有着人数上的优势，只是在上次失利过后，他们不再猛冲，郭副将和一众老将领充分发挥了在边境时的作战经验，在萧珩带领下，选择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一次次利用地形、天气进攻，伤亡人数大大减少。
相较之下，琉国与越国颓势尽显，很快便只剩下了几支残军勉力困守城门。
……
杨琼带领一支小队巡视营外情况，草丛中传来异响。
杨琼挥手示意身后士兵停下，她自己伸出红缨枪挑开发出动静的草丛。
枪尖挑开的草丛中，露出两张瑟瑟发抖的脸，其中一人伤重，正被另一人护在身下，看样子是在昨日战役中留下的伤兵，而他身边没有受伤的，应该是来救回他的同伴。
周围大月士兵看到他们身上的敌国军服，瞬间警戒，而杨琼却收起了红缨枪，一抬下巴。
暴露的二人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受伤的那人用陌生的语言感激地说了些什么，连忙背着身负重伤的同伴离开了。
杨琼的红缨枪指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中。
她枪尖处的红缨早在连日的战斗中被血水沾污。
杨琼看着枪尖，自嘲一笑，索性她再也不会在用红缨枪挑苹果来吃了，想到这儿，她又想起那个称赞她枪法的，如今却无法靠双腿站起来的少年。
“杨校尉，为何放走他们二人。”
身后的士兵不解道。
“你觉得他们还能打仗么？”
杨琼留下这句话，打马往其他方向巡视。
……
大月将士们卯着一股劲，在拿下又一场胜利后，终于在中秋前拿到了琉国、越国的降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