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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地铁(七):他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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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尸围站。

余州和严铮打头出门,林承欢咬咬牙,也跟着跨出去,不一会儿,所有人都陆陆续续地来到月台。

头顶亮着一盏白炽灯,几米开外的周围是黑漆漆的浓雾,包裹着除了站台以外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谁也不知这黑暗里会不会突然跳出些什么,众人胳膊挨着胳膊,身子挤着身子,鼓囊囊地堆在玻璃安全门边,准备随时闪上车。

严铮从口袋中摸出一张发皱的纸巾,揉成团,抬手抛入黑雾中。没过多久,细微的“滋滋”声响起,他道:“这黑雾真的有问题,看来他们没说谎。”

余州轻轻地“嗯”了一声,换了个方向,继续探索。

明明整个地铁站很大,但有了这浓雾,得以活动的地方便只剩了被白炽灯照亮的一隅,寥寥寸地,甚至用不着下车就能看清。

见他们已经绕了三圈,林承欢不耐道:“喂,看完了没有?已经过去好几分钟了,再磨蹭下去,地铁开了就不等你们了!”

严铮闻言,嗤笑一声:“不过来帮忙就算了,净知道哔哔。”

林承欢气得胸膛起伏:“……你!”

说归说,但他们确实已经把站台走遍了,也确实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严铮走到余州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你有什么想法没?”

余州的眉头蹙着,似乎有什么东西没想明白,他道:“再看看吧,我总感觉我们漏掉了某个地方。”

可地方就这么点大,能漏掉什么?

再绕一圈仍是一无所获,余州不禁有些气馁。难道真的是他想错了?

或许这个站台真就只是摆设,所有玄机都藏在车上,只不过还没有被完全发现。

抿了抿唇,余州道:“先回车上吧。”

和严铮并肩往回走,视线扫过某处时,余州的目光倏地晃了晃,“不对,是车顶!”

他喝道:“所有人快让开!”

可惜晚了。

早在他反映过来之前,笼罩在车顶的一片黑色便悄悄流泻而下,像黑泥,又像融化了的黑胶,无声无息地没过众人腿间,逐寸往前蔓延。

有人想往车厢里钻,却发现双腿竟然拔不动,仿佛深陷泥沼,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好在这黑色并不是那能将物体一秒化为齑粉的黑雾,它温吞地、缓慢地往上爬,像是一滩会吞噬的棉花,软软的,暗藏未知的杀机。

那黑色很快侵蚀了光芒,如地毯般铺满整个站台。余州盯着那争先恐后往腿上爬的黑色,倏然道:“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严铮道:“你说哪里面?”

余州道:“黑色里面。一粒一粒的,好像是沙子。”

虽然挺可怕的,但这黑色毕竟不是什么鲜血淋漓缺胳膊少腿的怪物,严铮觉得自己还行,便帮着余州感受。

他觉得自己像是坐在按摩椅上,那不断向上涌的黑色是按摩椅表面的皮垫,而余州形容的沙子似的东西则是里面的钢球,上下游移,翻转震动,甚至还带来了点轻微的刺痛感……为什么会有刺痛感?

严铮斗胆弯腰看,才刚凑上去便吓得汗毛倒竖——

陷在黑色之中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沙子,而是一颗颗光溜溜的眼珠!那些眼珠像是才被挖出不久,粘连着血迹,网络状的毛细血管汇集到一侧,拖着零零星星的碎肉,饺子馅一般和在团团黑色的粘稠之中,拱挤起伏,密集程度堪比沸水面上翻腾的气泡。

那眼珠还不是寻常的眼珠,它的瞳仁中间有一道裂口,裂口的边缘长着尖利的牙,一时间让人分不清它到底是一颗眼珠,还是一张小嘴。

所谓的“按摩”,所谓的刺痛感,就是在给这眼珠磨牙。

仔细看,黑色也根本不是黑色,而是成片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月,已经完全干涸了的深红。

于是这涌流过来的到底是什么就明晰了。

是数以千计的眼球,带着自己淋漓的鲜血,组成了这样一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意识到裹在自己身上的黑色其实是一只血眼怪,严铮瞬间失声。他下意识地看向余州,却见余州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涣散。

直觉不对,严铮大声喊他,就在这时,一簇深红高高耸起,堵在他面前,紧接着,一颗眼球骤然翻出来,漩涡般吸走了他所有视线……

在与眼球对望的瞬间,余州忽觉天旋地转,仿佛被下了某种咒语,视野中的景物全部退出,整个世界只剩下那颗眼球,带血的、正在颤抖的、嘴越张越大的眼球。等他恢复些许时,眼球上那不足两厘米的裂缝已然扩张成血盆大口,呼啸而上,将他的脑袋罩入其中。

浑身都被缠住了,动弹不得。

余州平静地想,这回是真要被怪物拆吃入腹了。

早知道这样,就该听林承欢他们的,说不定还能侥幸逃过一劫。

可话又说回来,运气这种事哪有定数,在这里花光了,别的地方就没有了。

他垂下眼帘,勉强还能活动的右手伸进口袋中,死死攥着怀表。

大概,他所有的运气都已经用来遇见那个人了吧。

怀表的雕花陷进肉里,头顶的血口吞没光明。

突然想起来,那个人曾说,这表拿去庙里开过光。

也不知道灵不灵验。

神明会显灵吗?

一次也好啊。

愿望落下的瞬间,大风卷起。

余州艰难地侧过头,却只能看见一束刺目的光。那光从幽暗的车站深处破空而出,映亮了他瞳孔的颜色。光里出现一道身影,响起一阵脚步声。

嗒、嗒、嗒,如神灵之塔中沉寂已久的古老洪钟,嘹亮响彻之际,就是光明来临之时。

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他的眼。

余州怔愣片刻,忽觉所有禁锢消失,能动了。他稍稍迈步,后背倏地抵上一个宽阔的胸膛。硬质的制服衣料划过耳侧,金属扣在皮肤上留下冰冷的痕迹——

那个人蒙了他的眼还不够,还想捂他的嘴。

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要憋死他?

然而预想中的新束缚并未出现。那人带了手套的手只是搭在他的唇畔,没有收紧,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探入唇缝间,不知是在单纯地挑逗,还是在恶意地揶揄。

看来是误会了。

这人的确没有恶意,虽然这救人的方式有些特别。

余州倒没觉得被冒犯了什么,反而任由他蹭着自己的唇。

说不上来为什么,或许只是纵容了一下某位调皮的神明。

毕竟在性命面前,便宜什么的,占就占了吧。

可这位神明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在摸完了他的嘴唇之后,又揉起了他的头发。丝丝乌黑陷入陌生的指间,莫名就叫余州泄了气。

虽然他很愿意陪这位多玩一会,但是……余州悄悄转过眸子。身旁,严铮已经被另一张血盆大口吞掉了一半。不能再拖了。

于是,余州单方面地将神明扮演游戏存档,轻声叫出了来者的身份:“乘务员先生。”

耳畔响起低低的笑。

男人应道:“嗯。”

余州道:“多谢你救我。”

男人轻轻地“哈”了一声。仿佛就在等这句话。冰冰凉凉的气息打在后脖颈上,挠得余州痒痒的,内心深处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

半晌,眼上和发上的触感双双消失,余州用尽最快的速度回头,却还是没能看清男人的相貌。在他带来的光亮褪去之后,黑暗重新笼罩整个车站,雾气腾腾,要想追过去是不可能了。

方才诸多细节不过发生于分秒之间。余州急忙赶到严铮身边,这时他才发现一件十分要紧的事——

刚才光顾着说谢谢,忘记问人家怎么躲避这血眼怪了。

电光火石间,他心念一动,踮起脚,捂住了严铮的眼睛。

屏蔽了血眼怪的视线,那血盆大口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瞬间回到原来的两厘米长度,随着眼球缩进了起伏的深红里。

见状,余州高声喊道:“闭眼!都闭上眼,别看那些眼球!”

人们陆续被惊醒,纷纷闭上眼,血盆大口接连倒塌。

范万是反应最慢的,等意识回笼,血眼怪的尖牙已经刺穿了他颈部的皮肤。

他连忙闭眼,感受到了血眼怪的败退,但犹觉不够,小眼眯了眯,一把扯过旁边一个正因死里逃生而庆幸的人,狠绝地把他推入了血眼怪的口中。

余州瞳孔一震,连忙冲到那个男人面前,赶到时,他的双腿已完全没入血眼怪的咽喉,肉身化作血水融于深红之中。咕咚一声,两颗新鲜的眼珠子掉了出来,长出裂口,一蹦一跳地撞进血眼怪中,成了它的一部分。

由于害怕中招,余州没敢多看,只深深地瞅了范万一眼,然后抬手遮住视线,摸索着与其他人聚到一起。

就在所有人都闭上了眼时,列车即将启动的提示音突然响起。

余州微微蹙眉。

从探索站台到从血眼怪手中死里逃生,这个过程应该远远超过了地铁逗留的30秒,可为什么地铁仍然留在原地等他们?既然等了,又为什么不多等一会,血眼怪才刚走,地铁就要开动,这么巧吗?

“地铁快要开了,我们赶紧上车吧?”有人道。

余州道:“等一下!抱歉,我想验证一件事。”

说罢,他稍稍挪开挡在眼前的手。

播报了一半的提示音戛然而止。车顶上暗流涌动,汩汩深红裹着眼球流到地面,绕开闭着眼的人群,径直朝余州扑来。余州掐准时机闭上眼,血眼怪顷刻退回车顶。旋即,播报音再度响起。

答案很明了。

若血眼怪呆在车顶,则列车正常运行,该停就停,该走就走。若它跑下来了,列车就会停止前行,直到它回去才恢复运营。

再多的细节就没时间思考了。

余州道:“我找到了一个线索,可能会有用,我们上车再说。”

可究竟是上哪辆车,又叫人犯了难。回到原来的列车,会面对一站杀一人,去前面那辆无人的列车,会面对什么还不知道。

林承欢道:“走吧,去前面那辆车,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死人,难道还能更糟糕吗?”

众人闻言,也没了异议。为防止摔倒,大家手拉着手小心挪动,赶在车门关闭的最后一秒上了车。

列车徐徐前行。这辆车的窗玻璃十分干净,仅凭这一点,就让众人露出了进入这诡异世界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不少人或坐或卧,很快便陷入了疲惫。

周围哈欠声连天,不知不觉间,余州也染上倦色。他微垂着头,眼眸半阖,随着车厢的颠簸摇摇晃晃。

虽然的确很累,但他的意识仍然清醒。此刻他只觉身下的座椅很不舒服,换了几个姿势都没用,辗转反侧多时才找到原因——

他的脑中塞满了一个人,帧帧画面皆是他的着装、身材、轮廓、声音。这些纷乱的场景挤占掉了思考线索的空间,不召自来,挥之不去。

奇怪的是,这种被剥夺了思想自由的感觉并没有让他不舒服,就像他本该如此,把这个人捧到瀑布顶端,任由有关于他的一切肆意倾泻。

余州不由得揉按起眉心,却越蹙越深。

那个乘务员,真的太不对劲了。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扭过头,见严铮一脸歉意:“没、没吵到你休息吧?”

“没事,我本来也没在睡,”余州道,“怎么了?”

“我觉得,这辆车很不对劲,”严铮说着,又加重语气强调,“是整辆车都不对劲。”

余州问道:“哪里不对劲?”

严铮抬手指向不远处,道:“你看那根扶杆,发现没,它根本就不直。如果是正常的地铁,会允许扶杆是弯弯曲曲的吗?”

余州点点头,表示听懂。

严铮又指向地面,在开口之前伸腿蹬了一脚,力道不轻。他道:“你看,虽然我很用力,但这地面也不至于就皱了吧。就这样的地铁的还能上路,豆腐渣工程质量还蛮不错的嘛。”

论证完毕,他转头看向余州。却发现余州正定定地盯着他,嘴角缓缓翘起。

严铮蓦地犯怵:“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半晌,他想到了什么,又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地铁不对劲了?”

“差不多,”余州道,“我告诉你一件事。”

严铮咽了口唾沫,抱紧自己,不出所料地摸到了一片鸡皮疙瘩。尽管如此,他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地道:“什么事啊?”

余州道:“你发现的那些不对劲不是因为这地铁是豆腐渣工程。”

严铮道:“那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这地铁是用纸糊出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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