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阿德勒人诞生于太阳神死时流下的一滴眼泪。

众神陨落后，阿德勒人开始在黑夜中度日。

日复一日。

直到，阿德勒人中有一人忽然指着天空，说：

「太阳消失了，我们为什么不造一个新的太阳？」

于是，阿德勒人开始搭建巴别塔。

而巴别塔的顶端，被放上了人造的太阳。

自此，太阳的光辉照耀整个大陆。

日不落帝国诞生。

这里的太阳，永不下落。

这里的帝国，永垂不朽。

*

帝国西城区。

这里是混乱的贫民窟，位于最低阶层的呼伲悲人和尹菲迪恩人大多居住在这里。

在古帝国语中，呼伲悲意为“卑贱”，尹菲迪恩则意为“低劣”。

这两种人不被允许进入主城区，他们被阿德勒人戴上了镣铐，生来作为被奴役的低等种族生存在脏乱差的下等西区。

而大部分人用“牲圈”称呼这里。

牲圈距离巴别塔最远，太阳的光辉很弱，这里也因此是四大城区中最冷的地方，经常下雨雪。

此时，牲圈就在下雪。

桑林一穿着黑色的大衣，纽扣细细挨个扣好，举着一把黑色的伞，慢慢走在街上。

他拿出口袋中的黑色怀表，打开看了一眼时间，随后又放了回去，继续往前走。

只有四个小时。

还差很多。

他逐渐走到了牲圈和北区的边缘，前方传来了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他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视野中出现了一群机械士兵的机械装甲。

好在他们很快走过了桑林一，继续在周边巡逻。

这里是北区和牲圈的交界，牲圈的人如果没有工作证是不能进入北区的，就算有工作证，也不能在非工作时间进去。

桑林一举高了伞，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边界。

划分北区和牲圈的是一道电子机械门，有工作证的牲圈居民能够正常进入，如果没有，会在踩进门的一瞬间被电成焦炭。

边界附近的机械士兵很多，大多是北区居民睿金德兹人中最低等的机械造物，空有睿金德兹人的模样，却没有搭载高等的运算ai，只能执行最低等的普通命令。

比如守在边界，清理被电子门烫出来的焦炭，和收集牲圈的尸体熔炼后丢进农田成为肥料。

桑林一的身份没有工作证，没办法进北区。

不过他来边界，也不是为了进北区。

每个身份都有用，他需要先用这个身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拐过电子门旁边的路口，进入另一条街道。

已经有不少呼伲悲人从农田下班了，陆陆续续谈论着什么，从桑林一身边经过。

“听说了吗……最近死的人好像多了点。”

“知道，好像都是农田的人。”

“都小心点吧，也不知道是谁那么想进农田……发疯了是不是，杀了那么多个。”

“没办法呀，就那么些职位，不杀了里头的，怎么挤进去……”

桑林一走过说话的一群人，来到了一栋公寓前。

比起四周破旧的房屋，这栋公寓虽然脏乱，但看上去还比旁边的好些，起码算是个高层的小楼。

桑林一走进去，收了伞，抖了抖上面的雨水，把伞随意挂在了旁边的伞架上就上了电梯，按下楼层四的按钮。

他抬手拍了拍袖口的雨水，眼神落在禁闭的银色电梯门上。

门上映着他冷淡的眉眼，有些死气沉沉和病态。

“叮——”

桑林一走出电梯。

只有一扇门，桑林一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

门内立刻传来急躁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人粗暴地打开，桑林一抬眼，还没说些什么，里面的人就立刻说：“看样子你想通了。”

接着又立马说：“进来。”

桑林一抬脚走进门内，门很重地在身后关上了。

眼前的呼伲悲人站在乱糟糟的屋子里，因为刚刚从农田下班，身上还一股子恶臭的肥料味。

他用着一种快饿死的恶狗看骨头一样的眼神死死盯着桑林一：“还以为你多不好说话，怎么一下子答应了。”

桑林一的手仍插在口袋里，垂眸：“我……”

“行了——”男人急切地抬手去抓他的手，“赶紧的吧，把皮脱……”

“砰——！”

桑林一冷冷地看着他，手里握着把枪。

男人被他一枪打穿了眉心，直愣愣朝后面一倒。

“噗通——”

男人倒在了杂物堆里。

桑林一觉得有点犯恶心，胃里有些不适。

他不大高兴地盯着男人的尸体，又举起枪，“砰砰砰”三声，补了几枪。

幸好呼伲悲人也不会用脸上的皮。

他垂眸，从口袋里拿出黑色钟表，看了一眼。

杀了一个农田的肥料工人，给了一个小时。

少得可怜，他居然就为了谋划这一个小时浪费了足足三个小时。

不过好在能进农田了。

桑林一放回钟表，又拿出一双黑色手套戴上，随后蹲下身，慢悠悠开始给男人剖皮。

牲圈天气寒冷，居住条件差得可怜。

呼伲悲人和尹菲迪恩人为了抵抗这里的严寒，逐渐有了不同于其他人种的体质。

比如，呼伲悲人就有了能穿上同族人人皮的能力。

他们会剖下同族尸体的皮，穿在自己身上，以达到保暖的效用。

有些时候一张皮还能传好几代人，爷爷死了爸爸穿，爸爸死了孙子穿。

桑林一的手法已经很熟练了，拿出镰刀，划拉一下把头割了，然后开始剖皮。

为了方便取皮，呼伲悲人甚至进化到了体内血液极少的地步，桑林一割掉头之后流出来的血像是甚至装不满一支药用小型针管。

桑林一仔细地剖皮，因为命运不够好用，他还特地在系统商城买了把小刀。

能在农田工作的呼伲悲人已经算得上富有，哪怕只是个肥料工。

桑林一前几次上岸时故意接近这些工人，他虽然不喜欢旁人盯着他的脸产生下流恶心的想法，但有些时候这张脸的确能帮他一些事。

他这几次上岸前前后后加在一起杀了有七个呼伲悲人，现在，皮应该够了。

他要把这些皮拿去和农田的机械看守做交易，换一个肥料工的职位。

农田的机械看守向来智力低下，没有经过图灵测试的低等机械通常无法变通，所以农田的职位入职后除非身死就会一辈子拥有这个职位，倒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铁饭碗。

但也因如此，农田的人经常面临死亡的威胁，稍不注意就会被同族弄死，空出来的职位就会被机械看守挂在公示牌上，等新的人去入职。

桑林一一开始以为杀了一个，空出来的职位就可以去应聘了，但等他到了告示牌前面，才发现入职也需要条件。

要想入职农田？先过实习期，交了二十张皮的入职考核再说。

桑林一这才又前前后后继续收集呼伲悲人的皮。

上一次上岸，他就瞄准了这个工人。

好色、贪婪、自大。

桑林一的样貌比红楼的尹菲迪恩人更好，甚至其他的同事都知道他，想和他试试，结果没一个成功。

这个工人却觉得他行。

于是他告诉桑林一，只要桑林一给他一张自己的皮，再让他试试，就能让他到农田工作。

桑林一比谁都清楚他根本没那个本事，毕竟机械看守毫无通融的智商，谁去都不管用。

但他刚刚好还差几张皮。

所以忍着恶心，来了这里。

工人头顶着几个弹孔，倒在地上，任由桑林一用刀仔仔细细剖皮。

等剖完了，桑林一呼了一口气，收进了系统背包。

【特殊道具「呼伲悲之皮」X4已收入背包。】

这工人倒挺富，身上裹了三张皮。

桑林一摘掉手套，走进卫生间清理血液，他很小心地剖皮，衣服干干净净，把手套上的血清理掉后，他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时间还剩三个小时。

桑林一举着伞一路往农田的方向走。

篱笆围了很远，一眼望去只有机械看守的机械堡垒是最显眼的。

虽然说是机械堡垒，但实际上就是个三米高的迷你模型，虽然三米也已经需要桑林一仰着头看了。

他走到堡垒前，拉动旁边的拉环。

一阵发电机一般的轰鸣声响起，随后卷帘门拉了起来，一颗机械头颅弹了出来：“输入指令，求职请说1，申请看望工人请说2，申请自杀请说3。”

桑林一平静地说了声：“1。”

“收到指令。”

“检测剩余职位中——”

“检测完毕，目前空闲职位：肥料工X1。”

“提问：是否需要入职？”

“需要。”

“收到指令。”

“提问：可携带足够入职金额？”

“足够。”

“收到指令。”

“请将入职金放入投放盒。”

桑林一把系统背包里的所有呼伲悲人的皮都放进了里面

【特殊道具「呼伲悲之皮」X22已使用。】

“收到指令，请稍等，指令加载中——”

“加载完成，检测通过，恭喜入职农田，请输入职员名，以制作工作证。”

机械头的顶盖“咚”一声打开，露出里面的电子屏幕。

桑林一伸手输入自己的名字。

“收到指令。”

“咚——”

顶盖又咚地一声关上了。

“工作证制作中——”

“制作完毕，请领取。”

下方的投放盒掉出来一个白色的机械项圈，桑林一捡了起来，很安静地扣在自己脖子上。

“滴——滴。”

机械项圈先亮红灯响了一声，随后亮了□□，又响了一声。

“今日工作已结束，请明日准时上班。”

随后一声轰隆隆的响动，这台随时有可能垮掉报废的机械看守就缩回了机械头颅，卷帘门一下子放了下来。

迷你机械堡垒又安安静静的了，像是根本没有个机械看守在里面。

桑林一打起伞，转身离开。

明天需要工作，三个小时的活动时间完全不够。

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桑林一垂眸想着，拿出怀表，伸出手点了一下表盘。

「是否切换身份？」

「目前可用身份X2」

桑林一点击切换。

「切换中——」

「切换成功，身份已转为：尹菲迪恩人，红楼工作者」

桑林一转道往红楼的方向走。

还没走到门口，门口的人就远远瞧见了他，急切地往前走，露出个讨好的笑：“你可算是来了，还想着你今天又不来呢。”

女人是个尹菲迪恩人，一头红发已经有些枯干了，看着桑林一的眼神虽然热情，却也像是在打量商品。

“去吧，机械少尉还在等着你。”

桑林一没说话，绕过她直接往里走。

女人在他的背后流露出一个嫉妒又阴毒的眼神，没再说话。

红楼里香味腻得厉害，毕竟尹菲迪恩人虽然貌美，但天生体臭，他们需要用香粉来掩盖味道。

高等级的机械在通过图灵测试后会搭载拟嗅觉系统，能够分辨味道，所以来红楼的多是低等机械、尹菲迪恩人和呼伲悲人。

但就算是再低等的机械，也达不到和下面两种人同等待遇的地步，他们都会在三楼以上接受服务。

桑林一并不是真正的尹菲迪恩人，所以他身上没有恶臭，但怀表篡改了他的身份，所以他在其他人眼中就是个貌美又没有臭味的尹菲迪恩人。

这种人一般会早早成为上等区的爱奴，但桑林一却刚刚进入红楼，还没来得及被送去面见上等区的贵族。

他只来了一次，那一次，巡逻队的机械少尉就看中了他。

桑林一暂时对他不感兴趣，就没有接近，但这一次，他需要了。

桑林一来到四楼。

机械少尉坐在沙发上，还穿着巡逻军装，脸是十字型的铁皮，没有五官。

数个尹菲迪恩人趴在他周边，衣物很少，正在费尽心思讨好他。

桑林一忽然出现，穿着很普通的大衣，银白的长发散在身后，神情冷淡平静。

但就是这样，才很吸引人。

他和别的尹菲迪恩人都不一样，身上没有被腻香掩盖的臭味，脸也比他们好看、干净。

“我等了你三天。”

少尉朝桑林一招了招手：“终于见了你一面。”

旁边红发的男人呵呵笑了一声：“是呀，你真难找。”

桑林一正要走过去的脚步停了一瞬。

少尉见他又不过来了，笑起来：“来都来了，怎么，又要走？这一次走了，我就不过来了。”

“那怎么行？”另外一个男人凑过去：“他不来了，红楼还有我们啊！”

“你们加一起也没他干净。”

这些尹菲迪恩人也不气，还是笑：“但我们人多啊，这么多伺候，总比他这么一个硬骨头舒服得多……”

桑林一觉得很想吐。

不仅是因为口鼻里的腻人香味，也因为眼前的画面。

忽然间，他想通了。

左右都要杀了这个军官拿走他的时间，时间也不嫌多，当然是越多越好，这个红楼的身份对他来说也不算很有用……

桑林一想通了，转身就走。

少尉看见他真的转身走了，提高声音喊了一声：“你走了，我敢保证再没有一个地方会给你吃的。”

桑林一没回头，声音却幽幽传进了少尉耳中：“死魂海的死灵，又不需要吃东西。”

少尉愣了一瞬，随后，猛地坐直了。

他脸上的铁皮看不出表情，旁边的尹菲迪恩人不知道他怎么了，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怎么……”

“闭嘴。”机械少尉立马站了起来，追着桑林一跑了出去。

但桑林一走得很快，已经又到了一楼。

一楼的女人见他这么快又走出来了，翻了个白眼：“……真是**。”她用尹菲迪恩的粗话骂了桑林一一句。

桑林一还是不理她，径直出了红楼。

这时，机械少尉跑到了楼下，朝桑林一伸出手：“喂——！”

然后桑林一慢悠悠回头，举起手，朝他们这边甩了个什么东西过来。

神情还是很冷淡，像从一开始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火光炸开了。

“轰——”

桑林一打着伞，慢悠悠顶着背后的火光往边界走。

“杀人了——”

“红楼、红楼被炸了！！”

“那个尹菲迪恩人——！！”

桑林一拿出怀表，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有了二十七个小时，已经足够了。

随后，他切换身份回到呼伲悲人的身份。

耳边的声音一下子淡了许多。

“那个人呢？！怎么不见了！怎么不见了！！”

“抓住他——！”

“有个机械少尉死在了里头！那是个杀了上等区居民的罪犯！！通缉他！通缉他！！”

“传入巴别塔的系统——！”

桑林一根本不在乎。

他一路走到大陆最远的地方。

远到太阳的光辉只有一缕，极致的阴冷扑面而来。

这里是大陆和死魂海的边界。

也是唯一的渡口。

桑林一站在渡口上，拿出怀表轻轻甩了甩，怀表就发出了铃铛一样的声响。

随后一声来自灵魂的嗡鸣。

一艘巨船慢慢从死魂海里显现，来到了渡口边。

如果李克生还在，他一定会呆滞地指着这艘船，然后扭头问桑林一——

“这不是，夜航船吗？”

船上，巨大的枯木伫立着，像是没有搭上船帆的桅杆。

夜航船上方，一只浑身漆黑的渡鸦口吐人言：“欢迎回到夜航船，船长。”

桑林一轻轻应了一声，抬脚踩在虚空里，走上了夜航船。

“船长这次拿到了多少时间？”

“二十几个小时吧。”

“时间够去救船长的朋友了吗？”

“不够。”

夜航船启航了，大陆的影子逐渐远去。

桑林一望着远处逐渐模糊的巴别塔的太阳，垂眸。

“……还不够。”

他还要，掠夺更多的时间。

在这个世界，他是从死魂海里爬出来的幽灵。

是要掠夺巴别塔永恒的光辉下，日不落帝国人民时间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