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顾不得什么形象,手一撑从灵泉里出来,披上贪欢递过来的衣袍,边走边掐诀沥干身上水珠。
贪欢面上宣纸恢复清晰字迹,提醒道,“药阁于宗门西南方。”
越尔听了,身影顿住,生生在空中转了个弯,才往西南方飞去。
沉青峰,药阁内。
“师尊,小师祖脉象微弱,我就快探查不到了。”商陆收回搭在祝卿安腕上两指,用灵力护住其心脉,蹙眉回头对在丹炉旁的药阁长老喊道。
向善生没有理会自己的大弟子,袖子撸起,指尖催生起火苗,弹指丢向炉底,“别催!在炼!你先给她喂两颗续骨丸。”
“她是凡人怎吃得修士修复筋骨之物。”商陆每感她脉象微弱一分,脸色也跟着苍白一分。
“不吃她就得死。”向善生语气冷下来,她现在正忙着炼制护心丹,实在是没空再和商陆吵架。
一旁唯唯诺诺的小徒弟见师尊神色不虞,以为她又要发飙,赶紧翻箱倒柜找出装续骨丸的玉瓶递给师姐。
“嗯,没事,你去帮师尊炼丹。”商陆白着脸对小师妹笑笑,小心翼翼给祝卿安喂下丹药。
小师祖不知从哪里摔下来的,幸好小师妹今日下崖底采珠光菇,路过瞧见了才将人捡回来。
带上峰时这孩子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起先小师妹不认得她,看衣饰不俗,以为是哪位长老的弟子,但也没听说哪家长老收了个凡人,直到商陆来了才知道,这妹妹竟是朝眠峰上的小师祖,两人均是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喊师尊来救人。
木阁里中药苦气袅袅,两道身影在矮榻前忙活,向善生则是眉头紧锁,凝练药液。
祝卿安现下样子实在是惨烈,她手脚皆断,七窍流血,衣袍早已被剐蹭破碎,露出来的地方血肉模糊。整件青衫被血浸如墨色,连银白发丝都难以幸免。
虽昏死过去,脸上却还疼得不住抽搐,亏得用灵气止血,才没继续外流,但也离咽气差不了多远了。
说实话,商陆一开始都觉着,又不是修士,寻常人摔成这样早该死了,可她偏偏还有气息,那就还有救回来的希望,也幸亏如此,不然就是医术再精湛,也救不回死人。
那边向善生正巧出丹,药香瞬间冲淡了一些屋内血气,她闪身来到床前,胯一扭撞开商陆,“让开!”
但看祝卿安这副模样,她端着丹药皱眉,转头对刚站稳的大弟子颔首,“你扶一下她。”
商陆忍不住叹气,认命托起祝卿安身子,她动作轻柔,唯恐用点力就把这人捏碎了。
向善生给她服下丹药,才松了口气,“等会你用灵力修复她的伤势,为师会为你护法。”她是火灵根,天生是炼丹的料,却没有木灵根的疗愈之力,只能让商陆来。
商陆深深吸气,伸手结印,一点点修复祝卿安几近残破的身体,微光飘于她身侧,轻轻浮动。
祝卿安伤及根本,不比那些皮外伤,随意修复即可,她这般伤势需得以灵力为引,温养其五脏六腑,消耗的灵力只多不少。
不多时,小师妹便见大师姐额间冒汗,她寻了块布,想要给师姐擦去,但师尊却抬手制止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于是不敢上前,话也不敢说,比划着动作意思自己去外头候着,蹑手蹑脚离开。
才出门,一转头,就看见眼前飞来一人,发丝也未束起,披散在身后,瞧着很慌乱,小师妹不知这人是谁,怕她闯进去打扰师姐和师尊救人,忙张开手拦她。
“你是何人,此为药阁重地,不得擅闯!”
越尔听出她是传音之人,停下问道,“我徒弟呢?她在哪?怎么样了?”她急得乱了自称,语速又快,把小师妹问得晕头转向,也不知回答哪一个。
正当她焦急地拂开小师妹想闯进屋里之时,向善生在里头适时开口,“仙尊且慢,您徒弟并无大碍,我等正为其疗伤,还请仙尊在外等候片刻。”
一剂定心丸,越尔这才收回准备推门的手。原先的失态也稍稍冷静下来,住了步子蹙眉。
小徒弟向来乖巧,往日里又安静,鲜少出峰,若真是要出去,都会问过自己一声。
怎的今日不声不响就跑出去了,还摔下山崖?
越尔愈想愈生出满脸郁色,蹭蹭上来点儿火气,这才不过没看住她一晚,自家徒弟就能把自己折腾得差点去见阎王。
忒不省心。
想到这儿她又有些懊恼。
说到底还是她昨晚把人赶出去了,若留人在屋里待着,可能也不会发生这事,越尔扶额,在门口来回踱步,心头十分焦躁。
她昨儿夜里自己也不大爽利,一大早又听见这种噩耗,烦闷难消。
越尔在门口来来回回,晃来晃去,小师妹被晃得眼晕,正想说师尊和大师姐很厉害,仙尊不必担心,但瞅见越尔难看的脸色。
终究是不敢开口。
大抵一炷香过去,向善生终于从屋里出来,她半拉半抱着满脸疲态的商陆,对着越尔点头算是拜过,“见过仙尊,人在里头,正睡着。”
越尔快步走进木阁,只留了个嗯字给她。
“累死了。”向善生把人扔给小师妹,锤了锤肩,“你把你师姐带回去休息吧,今日的课业就给你们免了。”
商陆踉跄一下,控制着自己,没砸到小师妹身上,才揽过她,回身朝师尊说,“弟子先行告退。”
向善生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师妹则是因为这巨大的惊喜笑开了花,她跟在商陆身后还小小声地问,“师姐,今日的课业真的不用做了?”
“再问就让你做完。”她才说完,向善生就在后面幽幽补上一句,小师妹瞬间噤声,捂住嘴对商陆眨巴眨巴眼睛。
商陆牵了牵嘴角,“不用,若是师尊要你做,你就骂她一把年纪还食言。”
向善生听这话,气得两手一叉腰就准备要开骂,商陆晓得她要发飙,忙拉着小师妹掐过御风诀就跑,等向善生那口气提起来,她们人影早消失在天际。
“这两兔崽子!”
反观屋内,越尔已坐至祝卿安身旁,见她面色红润,伸手在额前探查一番,确是身子康健,只是尚且虚弱,仍在沉睡,这才放下心来。
但……她突然眉头紧锁,刚才小徒弟额前似乎闪过一缕黑气,待她仔细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莫不是她的错觉?
“仙尊。”向善生这时推门而入,面上严肃,早已没了刚刚的怒容。
见她进来,越尔思绪中断,松了眉眼,压下那丝疑虑,和然问,“何事?”
向善生没有靠她太近,远远停在阶下言,“虽不知小师祖为何落崖,但她身上似乎有异宝相护,心脉并未有太大损伤,又加之这两年您应当让她用了药浴炼体。”
“才吊着口气等到被人捡回,不过此伤太重,可能会落下暗疾,这是新一药方,您且给她用上几年慢慢恢复才是。”
她说着从纳戒种取出三只药包浮送过去。
异宝?
越尔明了什么,往祝卿安脖颈处看去,果然那块红玉还安静坠在这孩子颈间,只不过细细观察,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痕。
她疑虑更重,但有人在前,越尔没有多言,只是点头微应,收了药包,“本座可带她走了?”
一直留在药阁处太打扰,再想这孩子怕生,应当也不想留在这儿的。
向善生思索一番并未旁的再要嘱咐,侧身一让,点了头。
*
这是何处......?
祝卿安感到自己浮于一片黑暗之中,四肢百骸传来细密的痛,她略一动弹便浑身发颤,疼出冷汗。
她不是去沉青峰想问问师尊的病是如何吗?明明已出朝眠峰的地界,又经过那座她一直没机会上去的无名山峰......黑暗随着她的思绪变幻,眼前雾气浓重,往外五步已是一片灰蒙,看不清前路何去。
原先的山间小路慢慢化作一条通往未知处的吊桥,祝卿安被摄住心神,行尸走肉般得踏上去。
周遭安静,隐隐有阴风吹过,祝卿安身子放冷,不住瑟缩,但她却无知无觉,依旧前行在这条不归路上。
耳畔好像有人在呼唤她……往前,再往前……
不知走了多久,胸口的红玉似感不对,微微嗡鸣发亮,这点烫意让祝卿安神思醒了一瞬,心口猛然一跳,眼底清明过来。
她想停却已来不及,脚下这回却没有踩到实处,而是一脚踩空!
几乎震碎她的剧烈疼痛瞬间席卷身体。
“啊——!”祝卿安猛然起身,惊叫出声,胸口剧烈起伏,她眼底还带着惊恐,茫然地向前望去,眼前熟悉的女人坐在她的床边,红衣柔暖,盈出一身檀香,浮于周遭,似曦光拂面,光瞧见这片衣角,便已拉她出了方才那处无望深渊。
心头渐渐平稳下来了。
祝卿安觉着自己不该哭的,这也没什么好哭,但她还是眸光酸涩,轻轻,悄悄,又明目张胆地将自己放进越尔怀里,忍不住发出一声抽泣。
“师尊,我方才好痛。”
女人似乎僵了僵,但很快放缓身子,环抱住她,“嗯,现在可还有什么不适?”
越尔顺道用指尖帮她梳了梳银白发丝,拍拍这孩子的后背安抚。
她这话问得轻柔,眸光却凝重,不知在思索什么。
祝卿安缓了老半天,才在温暖的怀抱里渐渐放松,不愿再回想刚刚那些经历,摇了摇头,艰涩疲惫开口,“师尊......水......”
她受了惊吓,身子又虚弱,缓过劲来便浑身发软,无力地靠在越尔肩上,手无意识地拉住对方的衣料。
越尔终究关心她,挥手在空中虚写几字,指尖凝出一水团给她喂去,谁想才一松手,这倒霉孩子就软如面条一般往后倒,惊得她连忙把人拉回怀里。
一来一回晃得祝卿安头晕,眉头又皱,呜呜几声。
她只好把人揽在怀里翻个面,才把水团抵在小徒弟下唇。
“喝吧。”越尔慢道,念着她才清醒,把自个想质问的火气压下,万事等这孩子恢复过来再说,祝卿安尚不知一会儿有什么大祸等着她,还乖软靠在女人怀里。
咕咚咕咚把水团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