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疏远不是一个人就能做到的,起码刘彻不会配合。
毕竟,君心不似爱人心啊,他甚至觉得应该和嬴政多些时间相处,毕竟他就快要走了不是吗?
“式微,式微,胡不归?”
又是一日教学,虽然离开了一段时间,但刘彻和扶苏的关系并没有冷淡下来,反而更亲近了。
见到刘彻的第一眼,扶苏的脸上就隐隐透露出了喜悦的神采,但他是个腼腆的孩子,也不会表达什么。
吞吞吐吐了半晌,才道:“老师,你不在,我有点想你了。”
这话听的刘彻很是感动,心中颇有吾儿孝顺宽慰吾心的触动,这是亲生儿子都不曾对他说过的话。
而扶苏的话果然让一向不在乎这些生活细微之处的刘彻深思了一些,直到几天后,偶然听说了这件事的嬴政问起,他才把自己所想之事倾诉,
“我想,我已经离开大汉太久了,不知朕的朝堂如何。”
“你的太子有监国的经验了,几月而已,应该不会出岔子。”嬴政的语气既不热情也不冷淡,只是有着淡淡的疏离感。
这次,一向能敏锐地察觉嬴政情绪变化的刘彻却心不在焉,“或许吧。”
他的反常引起了嬴政的注意,在保持距离不打探刘彻隐私和心里在意很像问个究竟这两种想法中,嬴政最终还是偏向了后者。
他问:“你忧心的怕不是这个。”
“唉。”刘彻无奈,“是的,我是突然念起我的家,我的亲友。”
嬴政一瞬间有些不理解他话的含义,他不曾念过这些东西,毕竟他从来没有朋友,也快没有亲人了。
在赵国的时候,嬴政和赵太后相依为命,他不曾念过父亲,他甚至记不清父亲的长相,但他清楚,可以轻易抛弃的就是不被爱的,他没必要为一个想象中的父亲投入太多莫名其妙的情感。
回到秦国,他倒是有了一个兄弟,他也曾认真维护这段关系,可善待的结果居然是对方公然谋反。
成为秦王后,他的母亲也开始与他渐行渐远,如果说一开始他还只是怀疑自己在太后心里的位置几何,那么现在他几乎就可以肯定自己在母亲的心里就是没多重要了。
艰苦流离,忽视背叛,构成了嬴政近二十年的人生,哪怕有那么一星半点温情的回忆,也已经在他的心里腐烂了。
不过,他得到了一个王位,成为了一个国家的主人,还有什么资格感到难过呢。
或许这就是上天给予的磨炼,嬴政总这么想,他一定要做成一件大事,所谓的情感都是会让人变软弱的、无用的东西,完全不能和权势相提并论。
直到他见了刘彻这样的人后,他就知道了,一路的坎坷并不代表什么,只是自己倒霉罢了。
这世上就是有人父慈母爱,妻贤子孝,建功立业,万事顺心。真是叫人嫉妒的讨厌。
可嬴政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对他是充满吸引力的。
但花心思在一个注定会消散的水中月,镜中花上,也太不切实际了。
最终,一切羡慕,嫉妒,向往都化作了一声叹谓,“有那么多可想的人和事也是一种福气。”
再之后,刘彻就和嬴政分别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府上,今夜,他本约了徐福,想叫他奋力施展神通好让他快快归家。
可临了临了,话语的却向一个南辕北辙的方向驶去了,“能延迟我的归期吗?”
徐福以为自己听错了,“此言何意?”
刘彻说:“我本是不久后就可以回到我的地方,对吧。”
“是的。”
“那么我现在就要托你让我晚些离开了,时间最好是在嬴政的冠礼举行之后。”
徐福蹙眉,“理论上能行的通,可恕我直言,这种事情迟则生变啊。”
刘彻出了口气,“我知道,所以才叫您尽力而为,若是不妥,我还是要回去的。”
“草民尽量吧。”徐福心累,“不过我不明白,您为什么……”
刘彻知道他的未尽之语,“从一而终罢了,既然赵太后的事情我一开始就参与其中,那么落幕我也应该在此见证。”
“可您一人之力,在与不在,也改变不了历史的进程。”
“谁知道呢。”
式微,式微,胡不归?
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微君之故,胡为乎泥中?
天黑了,我本应该回家去,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何必停留在此地。
刘彻不禁感叹道,他在这抒情上了,他的女儿却是心急如焚的想得到他清醒的消息。
“皇上还没醒吗?”
在皇上处碰壁的卫长公主匆匆来到太子宫询问自己的亲弟弟,太子刘据。
可刘据面对姐姐的焦虑却没有办法,“我也不清楚详情,姐姐你先冷静下来吧。”
“我怎么冷静,我现在恨不得冲进皇上的寝宫,问他把我儿子弄那儿去了!”
看着大姐这幅样子,在外神气的刘据也不好和她拌嘴,只能坐在一旁装聋作哑。
眼瞧着也问不出个一二三,卫长公主也不是来找人撒气的,只得先走了,不过依然是心火难消就是了。
她离开了太子宫,本想着先回府,可转念一想,又打算去看皇后了。
皇后病了也有几个月了,一直不见人,卫长公主也没敢上门。
虽然都说是李延年在作怪,但因为她们母女之前的不欢而散,公主心里一直有个疑影,觉得这病多少还有被自己气到了的缘故。
可这回卫长公主去椒房殿并没有见到母亲,反而是遇见了另一个熟人。
“公主……”李夫人见到卫长公主,是既惊讶又喜悦,神情也少见的明媚起来,可很快,就因为公主的话变的灰暗了。
“儿臣见过夫人。”
卫长公主礼数周到,可态度却很疏远,根本不想同她多语。
李夫人迟疑了一会儿,有些失落地说:“刚才我去拜访皇后殿下,倚华说皇后不舒服正睡着呢。”
“嗯,多谢庶母告知了。”,卫长公主朝她微微一点头就甩袖离开。
而李夫人却是在原地驻足许久,才向自己的宫殿走去。
她身边的侍女为她不平,“这长公主也太傲慢了。”
“不许这么说。”李夫人说:“口没遮拦的,还怕李延年死的不够快吗。”
“夫人,你何必呢,等到皇上醒来查清一切,一定会为协律都尉做主,你何必舍本逐末,一门心思求见皇后和平阳公主呢。”
“做主?”李夫人重复了这两个字,她的嘴唇微微发白,看起来不太健康,可能是太担忧哥哥,也可能是代理后宫事务太疲劳,也可能是两者皆有。
“有什么好查的呢,皇后就罢了,可哥哥根本不可能害皇上啊。”
李夫人还有话未说,她预感李延年好像要被抛弃了,自己暂时无恙,看起来风光,却是纸扎的样子,风吹吹就散了。
陛下不会一直睡着,皇后也不可能一直病着,待一切回归原位,将至自己于何地。
她想的也不错,其实这一切早该回归原位了,只是因为刘彻的私心才推迟了这个期限。
他是要在嬴政冠礼后离开,在嫪毐的叛乱平定后再离别。
而今夜就是秦王举行冠礼的前夜了,刘彻也是跟随嬴政去往蕲年宫的一员。除了儿子和近臣,一起来的还有三千精兵。
深夜,刘彻受诏去见嬴政,四月有倒春寒,夜晚的春风打在人的身上也是冷的。
刘彻去时就见嬴政衣衫单薄地坐在哪儿,他心中无奈,把自己的披风解下送给了他。
“天气还有些寒凉,披上吧。”
嬴政并没有立刻接过,而是问:“你自己不用?”
“不必,许是我这身体不太灵敏,觉不出冷来。”
“那为什么要披。”
“为了好看。”
这臭美的习性倒是在嬴政意料之中,因为那些日子在汉宫,嬴政就发现刘彻其人衣食住行倒还真是……讲究的过分了。
刘彻见嬴政迟迟不动作,就自己动手把披风给他系上,过了这么长时间劳累日子,他已是今非昔比了。
他手上动,嘴也没闲着,“你找我,是想说什么吗?”
带子系好了,嬴政立刻欲盖弥彰的挥开了他的手,说:“没有。”
“真没有,我还以为你想吐露一些太后的事情。”
心思被戳破了,嬴政反而坦然了,“是,一开始是这么想的,你又与这儿毫不相干,是个听秘密的好人选。”
刘彻笑了笑,“那我愿闻其详。”
“现在不用了。”嬴政常常紧缩的眉头此刻是舒展的,“我或许已经自己想明白了。”
“难道寡人会被命蒂束缚一生吗?”
“看来我对你是真的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刘彻语气欣慰。
“是寡人多思,连累你白跑一趟。”
嬴政说着歉意的话,姿态却依然没有低一寸,刘彻也不计较,他上前,俯视着着坐着的嬴政。
“我可以要个补偿么?”
“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见刘彻的脸慢慢凑近,嬴政以为他会吻上来,像之前那两次一样。
可却超出了他的意料,刘彻什么也没做,又或许,也曾有个落在发间的,轻巧的吻,不为人知。
“你……”嬴政想说什么,可看见刘彻含笑的眼眸后,他的话就成了,“我不喜欢男人。”
“无所谓。”刘彻是真不在意这一点,“你喜不喜欢我,我都是要走的。”
这话说的嬴政心里莫名恼怒,他也不知是为什么,“那你之前的做派,是背井离乡太寂寞,消遣到我头上来了?”
“那倒不是。”
刘彻心想,真纯消遣,你早就让我拐带上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