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如薰收到于宏然的信息,称蓝非欢的肠胃炎发作,状况相当严重,于是他不等次日班机,坐四个小时的车赶回家,见到的是卧室床上缩成像只龙虾的蓝非欢。
蓝非欢手腕插着管在输液,看着还有几分清醒,但似乎不至于清醒得能察觉魏如薰已回来。
房里另外还有其他人,卢卿在准备针剂,她面色凝重,并不像两天前那样嬉皮笑脸,她掀下蓝非欢裤头,痛苦得神志不清的大少爷完全没有抗拒,针扎的不适比起他肠胃的痛楚想必是微乎其微。
“这是第二次发作,口服药没见效,得打针。”也在房里待着的商锦兰给魏如薰解说现况。
“会长说不想去医院。”站得离床最远的于宏然补充。
魏如薰沉默,看着眼皮紧闭、牙关紧绷的蓝非欢在注射过止痛剂后慢慢放松,舒展了身体躺卧,却还是没睁开眼,也好像没听到周遭人说话,可能是已疲累得只有呼吸的力气。
卢卿对魏如薰说:“不住院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老婆这情况真的必须卧床休息,杜绝一切精神压力,才能完全康复。”
魏如薰点头,向商锦兰打个眼色,商锦兰会意,和他一起离开房间。
魏如薰请商锦兰在吧台就座,他从冰箱拿出一罐冰啤酒和一支无酒精香槟,商锦兰接过啤酒,开了拉环对口就喝。
“听说你师傅不一定会把J&S首席执行长的位子给你。”魏如薰也拉开一罐啤酒。
“是我不想竞争。”商锦兰答得干脆,不似说谎。
“去蓝海吧,那里肯定欢迎你。”魏如薰直截了当。
商锦兰轻轻一哼,略显不屑,后渐渐抿唇微笑,似是理解,“你为什么不去?”她反问。
魏如薰直言道:“非欢很依赖我,但我不想当他的避风港。”
商锦兰眉心微拢,“你真不是个好男人。”
“我如果太好,他就不会有今天,商律师,不如我问你,你难道愿意为了爱情舍弃社会地位?”
“哈。”商锦兰摇头,“我要收回之前说你和Harold很配的话,我现在觉得,你真不值得他爱。”
魏如薰轻声哼笑。
“默认?”商锦兰放下啤酒。
魏如薰沉默不答。
蓝非欢能有今天的成就绝对是魏如薰的功劳,魏如薰认为就算蓝非欢不爱上自己,那段和自己曾共度的时光也绝不白费。
值得吗?
值。如果这段关系不是爱情。
卢卿提着医药箱从卧室出来,商锦兰翩翩起身替她接过箱子,另一手自在地挽着她腰。
“要是再发作,立刻联系我。”卢卿说。
魏如薰郑重道谢后就送两人下楼,商锦兰来之前就已有点酒意,开车的人是卢卿。
时已夜半三点。魏如薰回到住家,见于宏然捧着一叠衣物从卧房出来,他看出那是蓝非欢刚才穿着的衣裤。
“魏律师,我可以照顾会长,你请休息吧。”宏然礼貌地点头。
魏如薰打量一下宏然,见他眼神炯炯,精神仍然极好,果然年轻就是本钱。
但本钱大还是得适当投资。
“你替他换衣服了?”魏如薰走近宏然,隐约见到那叠衣物之中夹着内/裤。
“是的,会长讨厌烟酒味,他刚才请我替他换上干净的睡衣,他现在已经熟睡。”
魏如薰稍加思索,语气尽可能温和地说:“小于,我不想说得太婉转,非欢不是普通人,你要想安稳待在他身边,就要记得守住底线,适当保持距离,我说的距离,主要是这里。”魏如薰伸手指一指宏然左胸。
宏然不说话,魏如薰见他缓缓收紧十指。
“回去吧。”魏如薰把他抓紧的衣物抢过来。
“不要太接近他的私生活,那对你和他都好。”魏如薰让开身子。
“我明白了。”宏然低着头走过魏如薰,自行开门离去,看似很潇洒,但这样不声不响地走出门是有点失礼。
魏如薰耸肩,他相信这位才刚刚在社会起头的小助理将来会感谢自己,蓝家大少爷不是他能投资的高风险项目。
魏如薰把衣物扔进洗衣机再回房间,低头看睡得没有动静的蓝非欢。他从衣柜里取出长度适合的围巾,打成个活结,把蓝非没插管的右手固定在床头。
老虎需要囚禁才会乖。
卢卿说蓝非欢服的药能让人睡上至少六小时,魏如薰不敢小觑他的老虎,便通宵守着,如他所料,老虎在每天清晨该外出狩猎的时间点就撑开眼皮。
眨了两下眼的蓝非欢没有第一时间叫坐在沙发椅用平板工作的魏如薰,而是看一看插管的手腕,再抽拉被绑着的手。
“别绑着我。”蓝非欢皱着眉头表示不满。
“我绑你需要你的同意?”魏如薰走到床边坐下,直勾勾瞪蓝非欢,“认错。”
蓝非欢本来还带着惺忪睡意的眼神忽然明亮如炬,“又不是我想这样!”病猫叫得嘶哑,可还是不乏凶狠气息。
“你既然不想这样,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非欢,我不听废话。”魏如薰解开蓝非欢睡衣纽扣,翻开他衣领,露出男人结实的胸膛。
蓝非欢胸肌练得圆胀结实,魏如薰一手掌握这块弹性极佳的肌肉,用和缓的力道按揉,直揉得听见蓝非欢发出舒适的哼哼,他骤然停止。
蓝非欢意犹未尽地咬下唇。
“该说什么?” 魏如薰问。
蓝非欢咬红的唇一开一合,下颚微微颤抖,他有再倔强的脾气,面对给过他温柔待遇的魏如薰始终会屈服。
“对不起,我错了。”
魏如薰满意地点头,“一个星期,从现在算起,蓝非欢,你要是不经我同意踏下这张床……”他说着从床头拿来蓝非欢的裤腰带,随手打个活结,没拉紧,只留下一支冰棒直径的活口,接着说:“这东西我会绑在哪里?你自己想。”
蓝非欢面红,那样子竟有点贪婪。
魏如薰刻意把皮带放在蓝非欢的重要部位,俯身亲吻他面额,再到唇和颈。
“听我的话,你会得到最棒的奖励。”
漠视蓝非欢欲望被撂起后又得不到满足的不甘,魏如薰头也不回离开房间。
蓝非欢是一头老虎,老虎该怎么养,是饲养员说的算,老虎再怎么眷恋饲养员,还是必须给放回野外,那才是最适合老虎发威的地方。
蓝非欢的电脑和手机一天只许用八小时,超过时间就给没收,阅读时间只允许睡前两小时,时间到就熄灯。
第一天,魏如薰寸步不离家门,后来他如常上班,但房里有监控,他警告蓝非欢,要是做了违反他规定的事,这辈子别指望和他滚床。
被关者蓝非欢欲哭无泪,然而要问他心里怎么想?他其实没有怨愤,没有不甘,就只是无聊。切实体会被魏如薰完全掌控的感觉说实在他不讨厌,当然他不会想要永远这样子,他也知道魏如薰不会想永远这样。
蓝非欢很清楚魏如薰的期待,那些说就算种田也要一起生活的承诺,不过是年轻气盛的情话,魏如薰当初会选择装死离开他,已经是明确的表态要是没法好好生活,不如不要一起生活。
仔细反省,蓝非欢已理解近来折腾著着自己的痛苦都是自找而来,他是蓝家大少爷,他继承会长这个位子是堂堂正正,他何必为了证明自己而操劳得像个杂役?
六天后的傍晚,房外准时传来开门声,魏如薰下班了,他没多久就走来房门外,一边拆领带一边问:“买了鱼,想怎么吃?”
“蒸。”蓝非欢不敢说煎,不敢要炸,昨日卢卿来检查,说复原得很快,那是有好好休息又照顾饮食的功劳,要他持续如此。
“好。”魏如薰从口袋拿出一根草莓蜂蜜口味的能量条,抛向蓝非欢,“赏。”
蓝非欢伸手接住魏如薰就离开,接著便能听到他在厨房忙碌的声音。
拆开包装,蓝非欢大大咬一口,明天就是在家养病的第七天,他居然有点不想回去上班,他引以为豪的笔挺套装,原来一天不穿也没甚差别,穿著睡衣睡裤在床上办公,没有时不时拨进来的内线干扰,思虑比在高压环境还要清澈敏锐。
半小时后,“出来吃。”围著围裙的魏如薰来到门外叫,蓝非欢立刻下床跟出去。
餐桌摆着两碗糙米饭,以及一碟清蒸鱼,白嫩的鱼肉覆盖有鲜红胡萝卜和番茄,底下铺着一层姜丝,色香味皆诱人,蓝非欢立即夹一块肥美的肉放到魏如薰碗里,那是他的习惯,魏如薰以前穷,念书时几乎三餐难继,蓝非欢认识他后偶尔会跑他宿舍去滚床,看他只有一箱箱的泡面囤粮,就每次都打包山珍海味来进贡。魏如薰不吃,他就这么喂,逼得人烦不胜烦,只得吃。
“我明天可以上班?”蓝非欢抬头问。
“明天约你爸见面,我想见他。”魏如薰淡然地说。
“为什么?”蓝非欢皱眉,不解。
“报喜事。”魏如薰笑。
“啊?”
“不要问了,非欢,记得你答应的事。”魏如薰站起来,附身上前,手捧著蓝非欢面颊,含住他唇。
“听话,听我的话。”
深吻比桌上任何美食都香,味道层次更复杂,甜酸苦涩样样来。
魏如薰自觉不是一个运气好的人,兢兢业业的父母在他最需要资助时生意失败,一夜间一贫如洗,人还在英国的他,为了活著而过得像蝼蚁。蓝非欢的出现没有拯救他,反而让他绝望,让他看清顶端之人会一直在顶端,底层之人再努力也仅不过是争食残羹。
如果可以选择,魏如薰希望蓝非欢不曾闯入自己的生活。
爱又怎样?这位天之骄子不值得他义无反顾地爱。
反之,他应该利用这位天之骄子义无反顾的爱。
次日。
肩并肩走在冰冷的大理石,魏如薰直视著前方,昂首阔步,蓝非欢三步一转头看他,他默然无视。
“如薰,你给我个心理准备,你想和我爸说什么?”
“不要怕,一切不会有任何改变。”魏如薰终于看一眼蓝非欢,他停下脚步,环视人来人往的大堂。
蓝海,这个即便充满贪婪和欲望却还是屹立不倒的王朝。
“蓝海是你的,从你出生就是你的,非欢,我要你一直在这里。”
某种程度上,魏如薰对蓝非欢爱恨交织,他看不惯蓝非欢做的所有决定,从爬上他的床,忍受他的打,听从他的话,放弃家财,放底尊严,倔强地跟随他的脚步,直到即使他决定放弃,不再为了那份优越感而拴著这只老虎,这老虎却始终认他这个主。
‘死而复生’回来找蓝非欢,魏如薰以为是要以恨收场,结果发展至不曾预料的地步。蓝非欢执著且单纯的爱令他心动,但这份爱依然夹带着会连累他的风险。
魏如薰有自己的理想,他不像蓝非欢,只要安分守己就能在巅峰俯瞰蝼蚁,他必需拼命垫著脚才不会被蚁浪湮没。
他没有多余的心思拥抱一身伤还要来缠着他的蓝非欢。
“我不明白,你要什么?我不懂!”蓝非欢拉住魏如薰衣袖。
魏如薰气定神闲:“过好你的日子,不要扰乱我的生活。”选择在蓝海把话挑明,蓝非欢即便心痛也不会轻易崩溃,这是魏如薰长时间给他注入在思维里的意识——你在敌人面前必须强悍。
只有强悍的蓝非欢才入得了魏如薰的眼。
此刻的魏如薰在蓝非欢眼里便是如此,用藐视的眼神在看着自己,下意识地,蓝非欢挺起胸膛,别开视线,大步往通向会长室的电梯走,魏如薰跟在他身后。
底线要清楚,界线要分明。蓝非欢想起这话,这话是他们刚开始联手经营魏与蓝时魏如薰说的。他当时没有真正搞懂魏如薰的意思,现在他彻底明白了,魏如薰不愿意和他共享人生,至少在这个阶段,魏如薰选择的还是事业。
蓝忠秀依约在会长办公室等候,蓝非欢坐到他对面,魏如薰随后坐在蓝非欢身侧。
“蓝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魏如薰谈吐斯文,毫无破绽。
蓝非欢撇过脸,克制著难受的闷气。
“长话短说吧,作为一个失约的人,我不想和你有太多无谓的对话。”蓝忠秀态度高傲。
“确实,如果那是个约定,那便是我不对。”魏如薰言谈如清风,“但是蓝先生,当初你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我是被逼离开,你觉得我和你之间做的是约定,其实那是个审判,不公的审判,我没有理由不为自己争取。”
“魏律师。”蓝忠秀掸烟灰,不慎、又好似有些故意地把一点火花弹到魏如薰胸前。
“爸,这里禁烟。”蓝非欢开口。
蓝忠秀瞪一眼儿子,没熄烟,接著说:“不公的约定,你一旦接收就是完结,你是律师,我也是,你现在不满,除非有第三方支持,否则不能上诉。”
魏如薰微笑,“蓝先生,你真以为我不敢说?”
蓝忠秀抬手指门,“我今天只准备和我儿子谈,没有答应过要见你,你请走吧。”
“你以为我很爱你儿子,所以不会伤害他。”
蓝非欢看向魏如薰,看著他从嘴里吐刀。
“你当初以不让非欢接受最好的治疗威胁我离开,我这人,就算不是你看得上眼的人,那也还是个有良知的人,如果只是要赔上我辛苦创建的事业,就可以让你儿子过回正常人的生活,那我是一定可以牺牲。”魏如薰语气坚定,他的表情始终如一。
“现在,我已经不觉得有那个必要,你的儿子。”魏如薰转脸看蓝非欢,那样子像一位老教授看著成才的好学生,“现在不止是很正常,他还很优秀,很了不起,我觉得就算我继续在他的生活圈子里过著我平凡的日子,也不会影响他的美好前途,更不会打击你们的家族荣誉。”
“如此。”魏如薰站起身,给蓝忠秀微微一低头,“我恭喜你,蓝会长已经不再是需要我指导的人,你不用担心他做的所有决定都是我在操纵,蓝先生,请你珍惜他,告辞。”
轻风。魏如薰就像那样的一阵风,刮起后就停歇,吹散浓浓的浊气,留下一片清澈。
蓝非欢和对面的人长久没有说一个字。
“非……”
“叫我会长。”蓝非欢狠狠打断。
“你……”
“在我说滚之前,请你用走的离开。”
拆了锁链的老虎,就该吃人。
没有什么好顾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