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非欢若无其事回房洗漱更衣,收拾行李。
魏如薰靠在房门边,一如既往地优雅,丝毫没有挫败的丧气模样,蓝非欢不觉得意外,魏如薰本来就是个自信心爆棚的野心家,他对他坚持要达到的目标极难打退堂鼓,一时的失利对他而言不是失败,而是增加挑战性的乐趣。
“你现在是忍耐我,还是无视我?”魏如薰神态悠然。
“你的存在感要无视实在强人所难。”蓝非欢合上行李箱,箱子和箱子里的衣物和饰品都是魏如薰给他带的,“所以我会忍耐你,直到你肯放开我。”
背上自己的行李袋,蓝非欢拖着箱子到房外,搁在客厅墙边,然后便到玄关穿鞋袜。
“我知道再明确拒绝你多少次都是没用,只能建议你客观地去分析我现在的价值是否真的值得你争取。”转过身,蓝非欢向魏如薰礼貌性地点个头,“告辞。”
“回检察院吗?”魏如薰接话接得自然,似乎已果断把蓝非欢的话当耳边风。
“嗯。”蓝非欢拉开门,“我去退房,你的箱子我不会要,带走吧。”
在电梯间等候当儿,魏如薰缓步走到身旁,整理着袖口,“我也去检察院,你叫车吗?让我搭顺风车。”
“我坐公车。”蓝非欢话出口就暗自得意,拜宏然的教导所赐,他已学会在陌生的城市规划公交路线。
“好,一起。”魏如薰把手插进裤袋,没有丝毫惊讶的反应。
蓝非欢莫名有些受挫。
离开酒店后,蓝非欢跟着地图导航来到最近的公车站,幸运地立刻就有会经过检察院的公车到站。
由于已近上班高峰时段,上车的人颇多。蓝非欢已习惯乘坐公交的不便,需要排队,偶尔会被插队,必须突破人挤人的车厢寻找能够站着的空间。然而还是有他不能习惯的事,既是抓住无数人碰过的把手,还有坐进被人坐热了的空位,于是他都选择站着,如非车厢晃动得厉害都不会动把手。
魏如薰自如地坐在蓝非欢身前的空位,那是一个女郎刚下车留下的座位,他看着蓝非欢,笑容里尽是逗弄之意。
蓝非欢很想往车厢内移动,但所站的地方并不拥挤,又靠近车厢门,且差不多就要到站,实在没必要为了远离魏如薰而自找麻烦。
幸好直到下车,魏如薰都没有做出会让蓝非欢难堪的事,下了车后他才开口,“看起来很习惯了么,你在最高检察院工作时明明还开车。”
蓝非欢坏心眼起,炫耀般地答:“宏然教我的。”这是与魏如薰重逢后,第一次亲口提宏然的名字。
“你真的爱他?”
“你这问题让你显得很俗。”
“蓝非欢,管好你的嘴,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没错,魏如薰是疯子,蓝非欢识相地闭上嘴,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地走在人行道,周遭渐渐聚拢穿着检察官制服的人,很快,省检察院就在举目所及之处。
忽然,一部轿车停在人行道侧,车窗摇下,车内副驾驶伸出手来摆,“魏律师!您怎么走路?来,请上车!”
魏如薰停下脚步和车内人客套,蓝非欢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忽地又一车急速地超过叫住魏如薰的那部车后惊险地在蓝非欢旁边刹车,还很无礼地摁喇叭。
这部车镜片全黑,且是非常奢华的大房车,不好的预感立刻笼罩蓝非欢心头。
驾驶座车门打开,司机下车后就快步绕到蓝非欢所站那侧的后座打开车门,做出‘请’的手势。
蓝非欢瞄一眼后座里的人,那人须发鬓白,身着复古英式雅痞西装,蝴蝶领结、胸袋折一块亚麻方巾、胸前垂挂怀表链子,每一个装饰都是精心别致。
自从蓝非欢取代这人成为蓝海会长,已经很久没见这人这身高贵装扮。
副驾座车窗摇下,蓝忠才探出头不耐烦地催,“还不上车?请不上,是要拐着你上?”
蓝非欢刚开口想要呛声,却见魏如薰正大步走来,那火气冲天的架势很是明显,看是要来搭救自己。
蓝非欢不想在这地方上演任何足以丢掉他自己碗的纠纷,于是立马坐进后座,自行把门关上。
司机也很快回到驾驶座,魏如薰刚赶到车旁,车子就鲁莽地驶进繁忙的公路。
蓝非欢在车里淡定地翘着腿,偏头看窗外街景。
“不孝子。”蓝忠秀冷冷地来这么一句,蓝非欢强忍着不做出任何反应。
“大哥,他这么倔,骂是没用!”蓝忠才看向后照镜,非欢非欢地叫。蓝非欢充耳不闻。
耳边忽地一阵风,蓝非欢敏捷地抬手挡,是蓝忠秀拿杯子丢过来。
尚温热的红茶在浅色制服上留下棕色污渍。
“不要逼我还手。”蓝非欢狠狠瞪蓝忠秀。
蓝忠秀抬手直指着蓝非欢鼻梁,咬牙切齿,“现在是你逼我!”
蓝非欢毫不畏惧,“光天化日当街绑架我,还说得像是我的错?你和你弟弟是一点不觉得可耻?”
“你!”蓝忠秀梗住了话头,没再接着骂,只愤愤地转头看窗外,恢复端正的坐姿。
蓝非欢对司机喊:“停车。”
司机没有答应,蓝忠才慵懒地说,“非欢,和你吃个饭而已,说什么绑架?你是得了被害妄想?”
“是啊,毕竟我曾经给人铐在狗屋里关,确切点来说,我这是叫创伤后压力症候群,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听过没有?知道症状吗?我会易怒,反应激烈,有暴力倾向,还会逃避现实。”蓝非欢悠闲地说着,转向蓝忠秀问,“蓝先生,我觉得你也有这些症状,给你介绍心理医生好不?”
“停车。”蓝忠秀下令,司机即刻转入一巷子,在路边刹车。
车刹得激烈,蓝非欢身子往前冲,腰痛得险些哼出来。
“我给你机会谈,你若是不领情,就不要怪我来硬的。”蓝忠秀从衣袋拿出一个名片放到身旁座上。
蓝非欢瞄一眼,名片抬头是试管孕育医疗中心。
“哼。”蓝非欢冷笑,故意用关怀的语气讲:“爸爸,您是怎么了?不是一直老当益壮?竟然连……几毫升的精华都没有?”
蓝忠秀拿起那名片递向蓝非欢,面冷如霜,“煦阳市,花园街派出所,于宏然小巡警,隐瞒曾在私人企业任职期间犯下盗窃罪的历史考取警职,蓝检察官,请问这能不能举报?”
背脊一股凉意直窜上脑门,攥紧的拳头浮起条条青筋。
蓝非欢又恨又怒。恨他爸不择手段,怒自己当初忽视了宏然替他抢回电脑的事。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痴缠魏如薰十余年的恋史让蓝非欢把这句诗体会至深。
若真的爱,就要把爱时刻放在心上首位,不要等到爱已逝去还要折枝,徒增伤害。
查了一遍高铁班表,蓝非欢就买最快能见到宏然的车票。他给赛会负责人发简讯,说家里有急事,无法继续参赛,同样的信息他也发给自己的直属上司。
关手机前给宏然打了电话,是特意等到宏然的午休时间拨电,蓝非欢此刻不想用没有温度的文字对待自己爱着的人。
“我现在坐高铁回来,你下班后来车站接我好吗?我等你。”
宏然没有问蓝非欢任何问题,只兴奋地说:“那我们晚餐吃牛排!我刚好有充话费送的优惠券!”
蓝非欢握紧手机,用低沉的嗓音带出心里最直接的欲望:“我要你吃我。”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一句生硬的台词:“becareful what you wish for.”
小男友生涩的声演技巧让蓝非欢差点笑出声。
三个小时的车程在平静中渡过,蓝非欢心思澄澈,没有半点杂念,他知道若想保护一个人首先就不能让那人孤单,这道理如此简单,他不明白魏如薰当初拥有自己时为何以为自己可以忍受周而复始的孤单。
还好现在已经没有去明白魏如薰想法的必要。
列车准时到站,时间尚早,还不到宏然下班的时候。蓝非欢找一家便利店,买一杯黑咖啡,站在能看见天空的地方等。
仰头看天,脖颈因而伸展得舒服,不经意就想起曾几何时自己每日捧着咖啡,在蓝海顶端俯视魏如薰总会走过的路径,次次都等得眼花、脖子疼、腰酸。
从前为了和魏如薰在一起而克服的每一个难关仍然清楚地刻在蓝非欢的记忆,然而已一点都不怀念,那些回忆里太多自己独自一人的苦闷。
真的太累。
三年前被爸爸关起来威胁的那一次,蓝非欢想过就屈服吧,给蓝家留个种,那样就可以和魏如薰在一起。
在脑中勾勒和魏如薰一起的生活,一起睡、一起吃、一起看每天的日出日落,一起享受欢乐,一起努力打拚……忽而发现这样的日子已经有过,魏如薰却还是离开自己。
魏如薰是个不停往前进的人,遑论要他后退,继续和他在一起只会更累。
蓝非欢醒悟,单方面的疲累终会令爱恋的花枯萎,永远无法结果。
“非欢!”热情又雀跃的叫唤由远处传来。
蓝非欢这生人除了宏然之外,未有第二个人用这么饱满的情感呼唤自己。
宏然快跑来到跟前,第一个动作就是替蓝非欢拿行李,接着就给蓝非欢递一个保温瓶。
“低因咖啡,味道没差。”宏然脸上的笑灿烂得像初恋中的少年。
蓝非欢接过瓶子,握住宏然的手,牵着往外走。
宏然没开车,蓝非欢不在意,一直握着宏然的手在站牌下和许多人一起等公车。
看宏然,宏然就躲,脸颊绯红,是害羞不是抗拒,他要是抗拒随时都可以把手抽离,蓝非欢握得不紧,像一般人握着从不离手的手机,不费力、不累,却不会掉。
车上一路无话,但不尴尬,蓝非欢放松地让肩膀和宏然相依,车子晃动,他们一起晃。
频率相同的生活节奏叫蓝非欢觉得很舒服。
“非欢。”从车站步行回家时,宏然在一个巷口拽住蓝非欢,指着巷子里的牛肉面店:“这几日派出所忙,我都没做饭,冰箱没有方便煮的食材,买面回去吃好吗?”
蓝非欢答应,来到店外时,他就放开宏然的手,邻里街坊都知道他和宏然的职业,要免人口舌八卦,适当忍耐还是必须。
“检察官 ,公干回来啦?”面店老板认得蓝非欢,蓝非欢微笑着点头。
“昨天记者来问你抓通缉犯的事,我把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勇猛抓犯人的事说得不能更精彩!你要是受褒奖,来吃份大碗的庆祝吧!”
蓝非欢还是微笑,意料中事,从见到蓝忠秀那一刻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今后的日子不可能平安渡过,任何针对自己的灾祸会纷至沓来,即便再荒谬都是合理。
“啊,对了,非欢,我找到那只报失的缅因猫!原来一直躲在公园树上,追着母猫发情时刚好被我看到!”
蓝非欢僵硬的微笑瞬间化开成迷人的弧度,抬手搓宏然刺刺的头,“你是幸运星。”
“我会把好运都给你。”宏然把手滑进蓝非欢掌中,手指与蓝非欢紧紧相扣。
店老板刚好掀锅盖捞起烫熟的面,沸水冒出的氤氲热气,像一层屏风,阻挡住世俗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