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证。先前那位害得老爷重病的修士也来自息风教。我曾见过他衣袍下的玉牌,他们是一伙的。老爷定是那时发现万管家行为不端。”
吴岁蓉整理好装束,推开连笙,镇定走到她丈夫身后。
她虽记得那人医治贾纨的恩德,但为了佐证谎言,选择按贾淳的吩咐,往唐生豫身上泼脏水。反正他本人不在,旁人无从考证。
朱子曦用耳语告诉连笙:“她说谎。贾老爷和万盈才是一伙的。”
这点毋庸置疑。
原书里,事情发生在贾宿安葬礼上,万盈还没遇难。之后邪祟附身的贾义杀了万盈,被女二百里兮蝶就地正法。贾家最后遭人检举勾连魔教,受到惩罚。
书里的邪祟是贾仁。定是他见到贾义告知真相后,贾义沉不住气,引发后续惨案。
一想到如此人畜无害的小朋友居然要给这群阴暗的大人垫背,朱子曦内心五味杂陈,暗叹世道不公。
“为何?”连笙不解。
她同样认为吴岁蓉是好人,在大是大非上理应有分寸。
再者吴岁蓉介绍万大壮给她们,便是希望能够帮助他寻找真相。怎么突然态度大反转,不惜背叛故友?
“娘亲!”
一个小男孩踉踉跄跄跑过来。
吴岁蓉脸色大变,立马松开连笙,上前抱起孩童。
“纨儿怎么来了?我不是让杨妈妈带你回屋吗?”她强撑笑颜,手脚颤抖。
贾纨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没有说话。
“我带他来的。”贾义健步走来,眼底隐隐有些怒意。
“堂嫂年纪轻轻,怎么眼神就不好使了?过两日我送些明目的丹药给嫂嫂治一治?”
“我们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多管闲事?滚一边去。”
贾淳和妻子的一通话说得万大壮心如死灰,对方已经点头,准备认下一切罪过。他现在气势凌人,丝毫不把这位堂弟放在眼里。
他伸手抚摸孩子头顶,动作极尽宠溺,对乖巧懂事的贾纨很满意。
贾义对这家人鄙夷不屑:“你们倒是对自己的孩子呵护有加。”
“你有意见?”
“炼制百日仙的一味重要原料是人的心血,贾宿安杀人无数,我意见大着呢。”贾义目光狠厉望向贾淳。
“十二年前,害死贾仁的凶手也是贾宿安。他偷走保命赐福的长命锁,用以布下锁灵阵,遮掩这些肮脏事。兄长为阻止他们的计划,服下百日仙。可百日仙的效用岂是九岁孩童所能承受!此后兄长疯癫失常。受贾宿安蛊惑,父亲视其不详,将其推入池塘。”
“这枚刻有兄长姓名的长命锁是在贾宿安身上找到的。他当年一穷二白,贪图钱财,打起了我家的主意。父亲沉迷修仙败光家产,又引狼入室接济你们一家。是他听信谗言间接害死兄长!”
贾义直呼长辈名讳,表明已与贾家撕破脸。接着,他向众人展示写有贾仁姓名的长命锁。
“这也算证据?你少在这乱泼脏水!”
“是兄长告诉我的。”贾义拿出另一块长命锁起手施法,小贾仁便在众人面前显现身形。
贾家的老人认识原来的大少爷,吓得不轻,一窝蜂逃到微生忧和身后,毕竟他看起来修为高深。
连笙认出那是她险些打死的小鬼,心生讶异。朱子曦早已习惯,没有大惊小怪,开始听小家伙讲故事。
贾仁在鬼魂时期把他们的罪行全部记下。虽年仅九岁,但非人的体质使他记性过人,能清晰讲述尘封往事。
一切皆如贾义所言,十几年前,贾家兄弟阋墙、父子相残。
贾宿安和万盈狼狈为奸,暗地里在昭国高价出售百日仙,牟取暴利。
不过万盈忌惮遭因果报应,时常行善积德,妄图削减罪孽。而贾宿安从未产生一丁点愧疚不安,攫取钱财、寻欢作乐才是他的要紧事。
晟国的经历令二人对百日仙异常熟悉,他们凭原材料即能自行炼制加工。
为不走漏风声,贾家多年来禁与仙门往来,这借了那位前家主因修仙破产的由头,有理有据。
“这是贾宿安藏起的账本。他书房画卷后有一处密室,那些制药材料、器具完好无损,待官府查验,孰是孰非,自有人定夺。”
贾义亮出关键证据,谁都无法反驳。
“近日失踪的两个婢女尸体也在密室,贾宿安做过什么腌臜事仵作一验便知。”
贾淳哑口无言,他不知道什么密室,更不清楚失踪的婢女。早些日子,他发现万盈死贾宿安书房,帮忙处理后事、隐瞒真相,避免受到牵连。
今日吴岁蓉提到息风教,他有所顾虑才去向贾宿安问起此事,不想被万大壮听去,引发后续一系列问题。
“真是苍天有眼,恶有恶报。今晚的酒钱有着落咯。”百松派弟子不知何时到来,齐齐拍手称快。
他们不仅给兄弟报了仇,还可以把这些人押去官府领赏金,可喜可贺。
庄守如手中捻着一颗珠子,不屑地对贾淳说:“留影石。从你开口到现在,说的话全记录下来了,去县衙跟官老爷狡辩吧。”
贾淳瞬间变脸,之前晕倒不省人事,醒来光顾着和万大壮吵架,还不知道百松派来了人。
归云门在此地影响力不大,这也是他敢对朱子曦和连笙不恭的底气来源。但百松派在当地声名显赫,他们介入其中,必然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激烈反抗,百松派弟子轻松拿下。万大壮认命投降,吴岁蓉则以死相逼,哭着祈求贾义照顾贾纨。她跪地磕头,声声入耳,凄切悲怆。
她的孩子从未参与过成年人的龌龊事,难道贾义连六岁的孩童都要赶尽杀绝吗?
周围人注视着贾义,等待他的回复。
毕竟如果他愿意保下贾纨,他的小侄子就能安然无恙。反之,贾家会少一条血脉。于他本人影响甚微,对其他人却未必。
吴岁蓉未出嫁时,家境殷实,良好的家教使她言谈举止大方得体。自从嫁到贾家,女人一直以端庄优雅示人,不曾失过礼数。
如今是她唯一一次不顾形象、抛下尊严,跪地哀求他人。
她怕她的孩子此后失去双亲,生活不易;怕旁人得知过往,对其欺辱凌霸;更怕贾义今晚斩草除根,休说贾纨前途晦明与否。
贾义不为所动,居高临下,一脸漠然地摇头拒绝。
自打家道中落、拜入师门以来,除了逢年过节家里会派人送点东西不咸不淡问候一声,他几乎与贾家断绝来往,同所谓的亲人,感情实在是淡薄。
可笑的是,贾家记得他这个亲戚的人是吴岁蓉。
贾义是贾淳的堂弟,吴岁蓉是贾淳的妻子,他们没有血缘关系。贾淳是害死贾仁的凶手之子,他的父亲贾宿安是导致自己家庭破裂的罪魁祸首。
让贾义收留贾纨,他心底有些膈应。
一个百松派弟子拍拍贾义的肩膀,故作轻松:“你就把这小萝卜头带回去,一个六岁的小屁孩能吃掉你几个钱。咱们兄弟几个也很讲义气的,要哪天没饭吃了,轮流来找我们。”
身旁的大汉心软了,跟着上来劝说贾义。
“我……”当事人仍然犹豫不决。
“纨儿很听话的,不吵不闹,求求你们收留他吧。”
贾义当然知道贾纨乖巧机灵。
不是钱的问题,是他心里有道坎过不去。
“稚子无辜。如若贾公子心存芥蒂,可令贾纨改名易姓,投入归云门门下。”连笙终于发声。她被师妹抑制许久,早就忍不住执行正义了。
“岁蓉在此多谢姑娘。”
连笙拉起吴岁蓉,不让她再次跪下。
吴岁蓉转身,擦干贾纨脸上的泪痕,努力克制情绪,柔声道:“今后纨儿要听话,娘只求你此后平安。以后纨儿改名世容,没有姓氏。希望世间有他一处容身之所。”
最后两句话是告诉连笙的。
小孩木讷地望着母亲,不明白她说这些话的缘故。他为何要改名,又为何要离开。
“纨儿会乖乖听话的,长大后保护母亲,母亲不要伤心了。”
他不理解大人的世界,此刻模仿起大人,安慰吴岁蓉,笨拙地为母亲擦眼泪,把她的妆容擦花。
朱子曦小声问:“我们可以随意收徒吗?”
“不是收徒。只是路上遇到一个孤儿,他没有亲人无依无靠,有意向归云门拜师学艺,我们才带他回去。师妹切记,回慎终堂登记过世容的信息后,不可再提‘贾纨’这个名字了。”
连笙的说辞也是从别人那学来,今天首次使用,原以为会因救人而高兴,没想过是分开一对骨肉至亲,内心产生了极大落差。
归云门有许多无家可归的孩子,因各种缘故,战乱、家门不幸、飞来横祸……
经门中慎终堂正式认定,他们便有了统一的身份,即归云门外宗弟子。若是天资不错,表现出色通过考核成为内宗弟子,还能继续学习更多本事,将来报效昭国和宗门。
昭都官方和各大派掌门都默许这一行为。
一方面,收留的弟子年龄尚小,未犯下大过错,往往不至于判处死刑;另一方面,若是放弃他们,任其随波逐流,不加以引导向善,反而容易学坏,长大后危害社会。
收留的孩子们会在归云门忘却恩怨往事,开启新的人生。
连笙,映霜,皆是如此。
告别仪式过后,微生忧和施法令孩子睡去。今夜已经太晚。
纵使吴岁蓉心中有万般不舍,她还是放手了。百松派弟子押走与百日仙和息风教有关的嫌疑人。
贾纨,不,世容,从此与贾家彻底划清界限。他被连笙带走,摆脱了《忱星》中的死局。
繁华落幕,大厦已倾。栖鸟散去,各归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