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是风口,不宜闲谈,大舅和五舅帮着结果了那头倒霉小鹿,鹿血接了俩葫芦,又迅速分块,装进底部铺好茅草的背篓,盖上能遮掩气味的香叶子和树枝。
他们正是要下山去探望妹妹妹夫一家。自不必多说,一行人边走边叙旧。
宋家五兄弟的舅家,是山中猎户。
说的好听是猎户,其实就是隐户。不出山,不交赋税,不服劳役,不受官府监管。
窦家,也曾是前朝望族,太后听政,权倾一时。太后薨毕,朱门楼塌,整个家族遭遇灭顶之灾,权利倾轧血流成河,窦氏一族尽数遭诛。
窦家先祖是家族里站边边的小卒子。好时节没沾多少光,要杀头就串葫芦。先祖不忿,带着几十户逃入山林。王朝更迭,一晃百年,几代人有的下山改姓,隐于人间,还有些固执的,不肯出山,宁愿山里苦些,也不想再遭离难。
窦大舅兄妹六个,存活下来的只有仨。宋止戈阿娘排行老四,上头有个哥哥,下头有个弟弟。山里地方大,总有些人因这样那样的原因隐进来。家里本想让她嫁给隔壁山头住着的一户人家,她却不愿继续住在山里,朝听虎啸暮躲狼,吃盐都得去找村民换。
说来也巧。宋止戈阿爹一辈子老实本分,从不敢进深山。偏那年他娘重病,用的草药贵,他咬牙跟上采药人进山,成就一段姻缘。
她嫁出山后,有意让娘家也出山落户。窦家已是大舅当家,他本也有所意动,托了里正,数次去问官衙,那管着户薄的只拿乔,又是没有口田,又要他们缴之前拖欠几十年的税。
大舅闻听后,啐一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他瞧这新朝气数也快尽了。于是一家人仍旧住山里,自耕自作,除了生活物资不方便,论起饭食,倒比山下农户更有油水。
家里的盐即将见底,算算也一年多不曾探望妹妹,大舅有些挂心。他和窦五舅拾掇拾掇攒下的皮子、珍稀山货,打算下山换盐、换布,换钱给大外甥买药。
大舅性情严肃,板着脸呵斥三个外甥。大外甥的手艺是他教的,若没先前那场祸事,自不必担心。可他如今一步三喘,养着都养不好,贸然进山,还带着两个全无经验的小的,想想就后怕。
宋老大耷拉着头,只听训不辩驳。老三嘴皮子快,立马数串般将原委秃噜出来。窦大舅细细问了苏家诸般行事,长吁口气,道:
“听着是户善心人家。但这些高官显贵,个个吃人,你们又不和他一个姓,要时刻提着条心。”
宋止戈高高兴兴跟在五舅屁股后头,叽叽喳喳:“怎么这么巧,咱们就碰到大舅和五舅了。是不是舅家离得近呀,早知道我们直接去舅家呀。”
他人小,路又远,只去过一次舅舅家。还是被五舅放筐里头背着去的,早忘记路了。
宋老大立即抬头去看大舅。
大舅出山,走不到这边。
窦五舅嘴快,不及多想,“呸”的一口吐沫吐在地上:“要么说晦气呢。咱好好走路,撞上不长眼的贼人了,见我俩带着好货,想来硬抢,叫我一刀宰了。”
宋止戈和宋老三都傻了眼:“啊?”
窦大舅眉头紧皱,呵斥:“浑说什么,吓着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