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殿外传来大响动,连府兵到得桃花神殿,丫鬟簇拥着两位连山庄的夫人也来了,方一入殿,众人忙起身恭敬见礼,互相施礼,坐了石凳。
夏芎芎的身材保养得当,双腿修长,就算披麻戴孝,也不像上了岁数的女人:“见过舍王,远远就听见了这里的吵闹,你们都聊些什么?”
欢婶道:“回二夫人的话,我们聊了一些村里的谣言,明日发丧之类的事情。”
南荣朵不免又悲痛起来:“我只这么一个爹,是最疼我的,今日他先离我而去,我连他的骨灰也不能捧。”
夏芎芎今日穿得最素:“连日来,见你这么伤心,我们怎能不伤心!”
说着,她搂了南荣朵的肩膀,两个女人哽咽了,荷硕忙着劝慰,这才略略止住了。
桃花神殿燃起千盏烛光,悠悠晃晃,微光投在每一张心怀鬼胎的脸上,形成昏昏的光晕。
这时,牛翚突然开口:“出来吧!”
殷漱仿佛被揪住尾巴的狐狸,披着一件寿衣就出来了。
众人一惊。
曹高拔刀相向:“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牛翚从石凳上起身,仿佛想读懂她的神情。
殷漱道:“我来找一个人,一个杀死双棠棠的凶手,一个嫁祸给我朋友的凶手。”
欢婶一番好意,拽过来瑚瑚,双涂涂的小脸已是一变,声音软糯:“你知道是谁杀死我姐姐的吗?”
殷漱点头。
连山庄的两位夫人哭得脸色苍白,夏芎芎用过的手帕上,还带着她的泪珠。
牛翚问:“你知道凶手是什么人了?”
曹高道:“舍王,当务之急,还是明天的奉神节。”
殷漱眨眼道:“是的,他是死者的情人,而且他对羊毛过敏,死者每个月都会把羊驼送到连山奈大小姐寄存,因为地下不喜欢羊驼,命案当天,她也把羊驼送出去了。”
牛翚这一次觉得她像个男人:“她也许是出远门?”
殷漱也不拘谨:“可是她并没有出远门的样子。”
牛翚问:“也许那只羊驼病了。”
殷漱道:“武杞杞不会对羊毛过敏。”
牛翚眼波一问:“那个人是谁?”
殷漱道:“是连府兵的首领荷硕。”
众人哗然。
南荣朵板起了眼色,道:“姑娘,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法子调查的,你肯定查错了,我们的荷首领怎么会是凶手呢!”
夏芎芎拿着手帕擦眼泪,抬起的袖子也是透着冷香,一字字:“话可不能随便乱说啊!”
所有持锏而立的连府兵道:“就是啊,说话小心一点儿。”
殷漱冷冷地看着荷硕:“荷首领,是你杀死双小姐。”
荷硕反而笑了:“姑娘,你这可是诬告我啊,我杀她?我做什么杀她?”
都想道:“你为了娶连山庄的大小姐。”
荷硕笑道:“你想破坏我的名誉。”
殷漱很快补道:“荷首领,因为你决定要娶大小姐了,所以你就打算舍弃双小姐,你是她的情人。”
殷漱看一眼双涂涂,幸好那个小男孩没上来蛮抓她的大腿。
荷硕道:“你敢这么肯定的话,你倒是拿出证据啊?”
殷漱道:“当然有了,在这里面,掌衙三次升堂的录音。”
牛翚占据了桃花神殿居中的位置,殷漱对他既不大热情,也不大冷漠,道:“舍王,为了要方便说明,我想展示这个锤子,不知道可不可以呢?”
牛翚抬手,道:“随便你!”
殷漱拱手道:“谢谢舍王,我想请大家听一下……”
一只蜜蜡色的麻花锤子,在她的掌上婉转舞动,锤光若隐若现,释出锤音:
“掌衙大人,侯书令,请恕我直言,我想再问一次凶器的样子,凶器有多大?”
“它到底有多重,我想凶器当然不是可以带着走的东西吧,也就是说,一开始那个东西就放在现场了,对不对?”
“是这样啊,原来凶器凑巧在那里,现场有没有梳妆台?”
“梳妆台一定有许多簪子。”
“我请问侯书令,武杞杞若真的想杀人,他是用石盾打她的脑袋还是用簪子刺他的心肺?您认为哪一个更能够有效的杀死对方呢?”
“席武令,你是武将,当能回答我,若你是凶手,你会用石盾打她的脑袋还是用簪子刺死她,麻烦你跟大家说说看,教众人得知。”
“席武令,你说什么?大家好像都没听见呢!”
“是吧,武杞杞想要杀她,直接用簪子刺她比用石盾砸她更能杀死她,而且更能报复她簪娘的身份,还请掌衙大人明察。”
音毕,锤子结音,回她脖子。
荷硕语气严肃,脸上退着笑:“你想说什么?”
殷漱缓缓道:“凶器已经被砸碎了,不过从残留的碎石的样子,我找到这个跟杀人凶器同样的东西。”
牛翚坐在石凳上,慢慢地喝着曹高奉上来的酒。
殷漱的掌上显出一只像石臼的东西:“诸位,你们看这个像什么?领神司,你说这个是什么?”
曹高道:“这是一个石桶。”
殷漱道:“牛舍王,你看这个像什么?”
牛翚道:“石桶。”
殷漱道:“那位胡老板,你看这个像什么?”
胡老板:“石桶吧!”
夏芎芎看着殷漱奇怪的举止,好像根本不想听她的话,南荣朵慢慢转身劝着夏芎芎。
殷漱的神色是平静的:“多谢大家了!”
荷硕道:“那又怎么样?”
殷漱道:“没错,不管叫谁来看都是石桶,可是只有一个人说,这个是石盾,荷首领,那就是你说的,结音锤里你说这个凶手是用石盾砸被害人的,你还记得吗?”
荷硕道:“我不记得了!”
殷漱道:“大家都听见了,你的确是这样说过。”
荷硕道:“可能是一时说错了。”
殷漱道:“你想用说错当借口吗?尸检报告上没出现石盾的字样,唯有你一口认定凶器为石盾。”
荷硕凝视着他,连眼角的肌肉都在抽了:“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证明什么,我是兵人,眼中只认盾牌,有什么错?你上过战场吗?作战时,手持盾牌才能掩蔽身体,抵御敌方兵刃、矢石等兵器的进攻,不是靠你动动嘴皮子。”
殷漱道:“荷首领,你为什么一口咬定凶器是石盾?尸检报告上写的石桶。通常养羊驼的仙人要准备牵引绳子,双小姐也是这样子,武杞杞为了讨好双小姐,买了一条罗敷带扣送给她,双小姐不喜欢罗敷带扣。武杞杞打算送她别的东西。欢都养羊驼的仙人的家里都用石桶接羊驼的口水,那可是宝贝!所以,双棠棠的家里也有一些石桶,武杞杞是个粉刷匠,小羊波馆有许多乌龟壳,武杞杞用乌龟壳做了一个像石桶的装饰品送给死者。案发当夜,死者的这个装饰品放在石桶堆里了。荷首领,在你打死向双小姐时,看到一堆的石桶,所以误认为那些都是石桶,刚才大家听的很清楚,在询问凶器的这一段话,武杞杞若真的想杀人,他是用石盾打她的脑袋还是用簪子刺她的心肺?您认为哪一个更能够有效的杀死对方呢?这武杞杞虽擅刷粉却性格粗卤,他是动不动就相亲的人,他看起来就是一副没有女人缘的样子,像这种男人为什么偏偏那天会用石盾砸死对方?还要我放一遍结音锤的结音吗?”
荷硕道:“不用了。”
殷漱道:“你说什么?”
荷硕道:“不用了。”
殷漱道:“这么说你是认罪了吗?”
荷硕道:“是。”
殷漱道:“我也没想到,让你露出马脚的是你在堂上的发言,我更没想到,双小姐要把石盾送你做礼物,却成为你杀死她的凶器。”
吴佚摇头:“人心不足蛇吞象。”
胡老板道:“我经营茶馆这么多年了,我的茶馆竟然发生这种事情。”
吴佚道:“这种事的确是不太见到。”
胡老板:“他可是连府兵的首领,前途光明却自毁前程。”
牛翚的眼中没有惊奇,反而带着一种了解她的神情。
南荣朵揉着太阳穴,夏芎芎掩起衣襟,两位夫人什么话都不肯为荷硕说了。
曹高随手抓过荷硕,将其投入方鼎之中,荷硕转瞬丢命,众人纷纷慌退了,连府兵按兵不动,就连连山庄的两位夫人都要吓晕了,这是曹高给众人的警告。
这时,欢都的官员也来到桃花神殿,第五藏跟逄定好等入殿最迟,众人朝牛翚拱手,第五藏高声祝道:“哎呀,这是怎么回事,见过舍王,明日就是奉神节了,我等祝瘟水舍香火旺盛,绵延万载,”
曹高把荷硕的事情,向官员们交代了一遍,官员们对着青铜方鼎伏地磕头。
逄定好道:“这么说……那名擅长弦杀且左边肩膀有一块流星疤的女刺客是鲁远派来的……死者双棠棠是被荷首领杀了……”
曹高道:“没错。”
牛翚道:“在瘟神的庇护下,欢都风调雨顺,仙民安泰。尚有不知之辈亵渎瘟神,这些对抗瘟水舍的无知之辈都将饲于圣鼎,以护大法。”
烛光在跳动,如同众人乱了数的心跳,微弱而无力。
众人道:“是。”
官员中一个叫林畅的小地官,慢慢出列,指着曹高道:“欢都自有仙规,瘟水舍有什么权利擅决一个首领的生死呢!”
第五藏喝止他:“林畅。”
林畅转头。
阶上曹高怒道:“林畅,你大胆,你对瘟水舍不敬,就是对瘟神不敬。”
林畅道:“我是欢都的武将,你所谓的瘟神,瘟神,我就想问,瘟神,到底在哪里?”
曹高道:“瘟神,无处不在。”
林畅道:“少唬人,瘟神也不可以擅决每个乡民地仙的生死。”
半晌,巨大的桃花神像竟然飘出了瘟神的声音,桃花神像转眼成了瘟神像,登时显声:“下何地官,狂吠于此。”
第五藏身侧的逄定好眯眼打量他,眼中有意。
“瘟神怎么开口了。”
众人虔诚跪拜,道:“瘟神显灵啦!”
墙边的欢婶牵过双涂涂,给这个男孩添了一份暖意。
殷漱的目光凝视着瘟神像,众人跪揖,都在昏黄的烛光虔诚起身。
第五藏道:“逄兄、林兄、这回你们信了吧?”
林畅转头看向第五藏,道:“怎么可能?”
曹高作揖,道:“将这个犯上作乱的人弃于圣鼎之中。”
瘟兵道:“是。”
瘟兵押着林畅,林畅骂道:“瘟神,你无权如此,擅决我的生死。”
辛画跟看一眼逄定好,逄定好抬手道:“慢着……”
第五藏推他的胳膊:“你干啥呢,你干啥呢,你都结巴成这样了,还不住嘴啊。”
逄定好道:“天啊……瘟神像开口了……还真吓了我一跳……在场任何一个初见此场面的乡民地仙都相信欢都真有一尊活神了……都敬拜你……你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真以为自己就是神了。”
胡老板道:“快住嘴,他怎么敢如此说瘟神,连话都讲不清楚的人。”
茶保道:“完蛋了,他会不会连累我们啊。”
第五藏指着他:“逄定好,你疯啦!”
瘟神像道:“此人亦是忘祖之辈。”
殷漱暗暗一助,捻着诀,给逄定好丢个自己的舌灵,自己与逄定好的舌思接通了,逄定好再次纵声,口内起伏畅了。
逄定好面色有惊:“瘟神,谁反对你,你就要置谁于死地,不仅仅是乡民,就是欢都的妖精、地仙,官民、有多少死于闻床怪的口中,连山庄的庄主洞察瘟水舍的恶迹,遂命双棠棠以制簪为由,雕出桃花神像作为实证,你们瘟水舍的每一笔血账,连山庄的庄主都给你们记得清清楚楚,不过,他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轻视了看上去反对瘟水舍的侯书令。”
“什么?侯老是瘟水舍的人?”第五藏探头一问。
“是他?”
“不能吧!”
曹高怒道:“逄定好,你一派胡言,哪有什么桃花神像的实证。”
逄定好道:“你派人在养牛夹道窃了一像,又通过第五藏上交得到一像,还在这儿装作不知道?”
白发森然的第五藏急喊:“逄定好,你别乱说。”
“呵呵,就算你们都不承认,我这儿还有一块桃花神像,”逄定好从袖里拿出一块桃花神像:“这是双棠棠亲手托梦给我,也是我在绿槐村找到的桃花神像。”
曹高怒道:“胡编乱造,该当何罪。”
逄定好转头:“侯老,还不露出你的真面目吗??”
第五藏惊讶,歪头问道:“你说,瘟神是侯老?那怎么可能呢?”
“逄定好,不能信口开河啊,”
“是啊,是啊,”
“真是疯了。”
“瘟神一怒,三危河就会倾覆全城,他赶快磕头赔罪吧!”
“赔罪吧!”
逄定好道:“我耳力还算好使,你一开口,我还是听出你的声音,起初,我真没有怀疑到你,就算我和辛画在胡家茶楼遇袭,乃至你通过席武令引我去绿槐村抓蝙蝠,我觉得一切都是巧合,我甚至怀疑掌衙了。”
第五藏戳自己,脸上懵逼,气得扭头,也不看他。
“双棠棠托梦于我,说她放在养牛夹道的桃花神像被窃了,而在此之前,瘟水舍一直没有注意她,双棠棠授令雕刻桃花神像,谁会知道呢?我看过桃花神像,刻得最多的除了草菅人命,就是关于各处烂尾楼的巨额账目,这些本就是为掌管工程事项的侯书令负责。”
“哎,等等,逄定好,你到底想说什么?”第五藏说。
“双棠棠雕刻桃花神像不可能找瘟水舍要详细的账目,她一次一次委身与侯老去他的公廨查底,这才引起侯老的怀疑。”
“你这都是推论。”
“确实,到这里,我仍是怀疑,让瘟神最终露出马脚的,反而是排斥外来物种的侯老的话点醒了我。欢都每年的奉神节,大家都会奉上罕见的物种,可是侯老却不知道,说明他从未参加过奉神节,这只是他藐视瘟神吗?非也,神像之上的瘟神岂能分身,这些年无数乡民地官丧命,而蔑视瘟神的侯老却安然无恙,难道是得了泼天的幸运?”
“确实有道理啊!”
“是啊!”
“侯老在绿槐村起家,绿槐村的人都没了,死无对证,岂不是佐证。”
“是啊,是啊!”
“侯老,你爱闻鼻烟壶,最终让你跌落神坛的正是你这改不掉的癖好,试问在欢都,谁有资格天天闻沉安香。”
第五藏看向神像。
众瘟兵道:“不可能,侯老又矮又跛,瘟神雄壮威武,我们每年的奉神节拜的是侯老吗?”
逄定好道:“侯老,你每年举办奉神节,就是想让欢都的官民捧着你,提高你的价值。”
一簇闪烁的火光,旋上神像,辛画一个箭步,飞上石头,蜡烛也照不住他极快的影子,只见他凌空甩身,踩烛而上,执刀一挥,挥裂神像,神像落地,众人看见侯老从中出来,头戴灵绫,端坐高坛,众人都被吓一跳了。
逄定好道:“这些年,你巧取豪夺缴收的灵绫,全是为了维持你瘟神面具的障眼法,你还捧高桃花神的坐骑神牛来展现自己的仁心。”
第五藏挺着脖子,躬身喊:“侯老!”
乡民地仙都难以置信摇头:“我们敬了这么多年的瘟神竟然是他,一个普通的凡人啊!”
侯老摘掉灵绫,道:“我侯觉本是一个读书人,家里很穷,靠教书为生,想通过科举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就一直参加科考,但每次都名落孙山,我并没有放弃,只盼有朝一日能够中举,我三十六岁那年,再次参加科考,这一次,我终于中了举人。”说到此处,他摇了摇头:“那些同僚却说我年岁已高,没有门第,没有佳相,不堪大任,”讲到这里,他闭眼,摇了摇头:“我三十六岁怎么就年事已高,不堪大用了?我饱读诗书也是为了衣锦治乡,却被那些因门第入仕的官员参了一个“大不恭”的罪名,至此官运不通,只能困守边塞,做一个小小的守门官,驻守边塞多年,我不甘心。五年前,我来到绿槐村见识到贪婪,这儿就连成仙的人都如此贪婪,做人的想成仙,成仙的想成神,升官的不做事,是你们的贪婪造就了我,我有什么错,我以瘟神的名义现身也是为了保住你们的信仰,我让欢都的乡民地仙见到神殿造神殿,我令无数信徒从轮回中解脱出来,”他咬牙切齿,齿中带恨,两手的中指指向自己:“芸芸众生都将膜拜我,祈求我的指引和庇佑。”
逄定好道:“侯觉,当你习惯身居高位,高高在上接受乡民地仙的膜拜,你就不愿下来了,别人说一句瘟神的不好,你都觉得是对你的亵渎。当然,在欢都之中,还有一人也有资格天天闻沉安香、都梁香、丘隆香凝成的奉神香。侯觉,你的奉神节,奉的是谁?资助你成神的人,又是谁?是谁用你这一颗棋子搅乱欢都的风云,我想除了你背后之人,这世上没人知道你的真面目了吧!”
“他背后之人,是谁啊?”
“是啊!是啊!到底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