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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见谜(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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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漱将皂荚压成扁扁的状,绕指一转,冬葵提着一桶滚滚热水来换,重新倾下滚着烟的水,伸手进桶拨水,水温合适,这才满意了。立在桶边道:“郡主,你形体尚佳,老爷已有命,勿得远行,宜早安歇,宵夜伤神。”

殷漱点头,拨水洗了环,仍想着事情。

冬葵一边提桶,一边给将灭不灭的蜡烛剔灯芯。

角落的豆灯,嗞嗞地燃了,一晃一晃,送走她掩门出去的背影。

少顷,殷漱抬眸时,见房门一开,来一簇萧景澍的亲人,为首鬓发显银穿着常服的萧老爷已是五十岁的人了,身后都是萧景瑞的四个夫人。萧老爷晚来得女,才有了萧景澍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儿。众人里头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公子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年轻公子是萧老爷的外甥凌骄骄,小女孩是四姨娘的侍女汀兰。萧景澍的母亲是乡主,她爱上了萧景澍的父亲萧渔村,但因家族反对而毅然下嫁,然而,婚后生活并不幸福,后来,萧景澍的父亲带来外室并宠妾灭妻,妾室生下三子,萧景澍的母亲因郁结于心而去世。

殷漱方欲下床拜见,却被萧老爷一把扶起来,省了行礼,家奴侍立左右,殷漱见大家的视线都热络了,却带着一丝惕心打量着众人。

殷漱逐一见过众人,家奴斟上茶水。

凌骄骄见人就笑,上前主动喊着:“表姐,望速愈,无灾无病,岁岁平安,” 飞快地看一眼,见她气色不同往日。

上官品品道:“郡主,你身体已康健,使人喜悦。”说话的女子,身材微丰,顾盼神飞,浑身都是被规出来的端庄,缓缓进到殷漱的榻前。

“大事既然发生,何以今日方告知于我也,”萧景尧穿着黑服,面如浮粉,一身斑斓色,微微扭头,满脸担忧:“妹妹,安康否?”

萧老爷道:“半昼不遇,终日浸赌坊,醉眠摇摇,而来忧念你的妹妹。”

萧景瑞侧头道:“我也忧及妹妹,何以有此变故?”

上官品品快眸道:“彼水池自是安好,郡主之身躯亦日益康健,前日却忽有毒鱼刺伤其一口。”

二姨娘妘妘的脸庞慈善,泛浅的眉头,月弯的眼睛,很挺的脖子,看起来肚量不浅,还是合中的身材,上衣为宽袖的白色长衣,下及脚踝的红色裙子,一副低头不言,心里有数,看透了的样子,感叹道:“必是天数所定,郡主必将逢凶转吉,因祸得福。”

“可怜的郡主,上次差点坠湖,好不容易方才捡回了一条命,这一次又差点把命给搭进去了,真是受苦了,”四姨娘妫妫是一张鹅蛋脸,杏眼睛,俏鼻子,腮鼓鼓,一副慈悲的长相,穿着窄袖及臂的杏色上衣,下身配一条浅杏的连裤短裙子。妫妫夫人的身侧站着方才的那一个女孩子,她身量也足,形容温柔,觑着殷漱。

凌骄骄道:“实在不知是何奴才,竟嗦来毒物,连累表姐病倒。幸而,表姐天生福大,祖宗保佑之命,故得安然无恙矣。”

萧老爷道:“虽言昨日始服药,夜已痊愈,但澍儿与郡马结为夫妇后,屡次发生此等情況,莫非郡马实为澍儿之厄星?”

无人出言。

那上官品品来到榻边,怜握殷漱的手道:“昨夜进庙为你祈福,多亏菩萨保佑,还得了一个聚福盆,盆满钵满的福运送来,郡主已经好了,明日我们就去庙里还愿。”说着,门口进来家奴端来聚福盆,金银珠宝滚滚来,福禄寿喜全都有,安置于案。聚福盆装着财爷、禄爷、佛珠、玉砖,玉胖虎、玉貔貅、玉紫龙、玉袋、玉猪、玉兔,玉花生,玉龙,吞玉兽。盆中散玉刻字,每一块刻着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阳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同心,十全十美的祥言。

殷漱忙起身,二姨娘妘妘及时递笔和龟片,殷漱在龟片上写下一行字:我实在不孝順,累及诸君我費心,也请阿父宽恕郡马。

众人看一眼龟片上的歪字。

凌骄骄讶道:“表姐,你什么都忘记了吗?你还说要放夫。”

殷漱转头,一手比划:你说什么?

萧父道:“他尚能言何,尚能易何?”

上官品品道:“郡主,忘了吗?昔者,你誓心与郡马分手,不饮不食于庭中跪一日,又投水,又坠楼,若非他人,早已被驱逐出萧家。以你如此闹脾气,身体自当难堪。”

萧老爷摇头:“也不知我前世欠他何事,”看一眼殷漱,遂放下手,叹气:“为父,尚能为你效何事?为父已老,你若放他离去,便随你所欲!”

殷漱听得,秒些摔地,萧老爷忙攥着她的一只细细的胳膊,她很快被萧老爷扶起来:“澍儿,慎之又慎。”

萧景尧道:“妹妹,无须担心郡马。”一语未了,院外来声,迈过门槛,锦袍着身的萧景瑞看一眼上官品品,低声:“何事?何故问及郡马?”

殷漱抬头看时,乃是去接迎羌族贵人方才回来的萧景瑞,羌族为了拉拢当今天子,特送女子来献璧。萧景瑞年轻时协助天子在南蜀平定叛乱,得了个挂名王爷的封号,现在身体有恙,已多时居家。众妾敛声屏气,默默静立。萧老爷道:“吾儿,你何以迟至,犹念及郡马之事。”萧景瑞道:“郡马发生何事?此事乃何时所发也?”

上官品品接话:“王爷,前日晌午之事,三夫人为郡马之拐杖所绊,郡马吩咐仆人不予以请医,三夫人尚卧床不起,妾身已遣人将郡马送往凫圈。”

萧老爷道:“他进门招致诸多事端,果真是命中带煞。”

妘二姨娘忙插话:“王爷,必是那些刁奴未竭心侍奉,自行其事。”

萧景瑞道:“父,郡马方至萧家,连家道未熟,何以如是命婢子,我甚明郡马之德行,他不致累及他人。”

萧老爷叹气。

妘二姨娘道:“论学识性格,谦恭和气,字画谈诗,郡马都不在话下,虽说瘸腿,遇事缺麻利,可将来之事,谁也说不准呢!”

上官品品握着殷漱的手,上上下下着一眼,安慰道:“家中之毒蛇猛兽,实则稀少,惟有一鱼可笑,实令人畏惧。郡主可搬主院,我等得以时时探访。”

殷漱提笔在龟片上:此次纯属偶然,夏日有猛兽现身,然非罕见之事,既未危及我性命,虽主院环境良好,然我的身体尚需安静调养。

上官品品忙转过话头:“郡主身体安康为重,妾身特意派人为郡主熬制了骨头汤来滋补身体。前来时,已吩咐家仆,让她们细心照料郡主,若有怠慢或欺骗之事,一律立即斩首以谢郡主。”

殷漱面带笑容,在龟片上落字:阿父,今者儿不欲放夫,保日后必更加孝敬阿父。

萧老爷欣慰:“如此为善,你乃萧家之后,宜善守己行,毋为一男子辱身。”

殷漱想了想,攥笔写在龟片上:从前一切皆从父命,当初我唯恐声音不能康复,一日不能顺畅言语,拖累郡马一生。经此一刺,终于明白,命中有时莫强求,命中无时莫强求。上世孽果未了,下世再来偿还。唯是,我身为萧家之骨肉,却不能为家人尽微薄之力,反给诸君增添困扰,实感不孝。我与郡马涉世不深,缺乏历练,院中琐事要劳烦嫂子操持了。

上官品品笑着:“我们乃同室之亲,宜莫相疏,你的兄长日事劳役于外,做嫂子的自要通行得开。”

萧老爷忙道:“夜分已甚,为父明日再来见你,”闲叙一回,众人方才出屋,各自安歇。

殷漱坐在榻上,目光追住案上那一只聚福盆,趋不走的铜币,检束思想不使放任,唇畔微出一丝无奈的笑。

次日一早,殷漱省过萧父就回房了,见一个鬓发盘银的老医师提箱走来,殷漱忙下床去见礼,老医师用手帕敷在殷漱的手腕上,给她把脉并认过她的嗓子,方才坐席,冬葵和秋香斟茶。

老医师知道萧景澍之嗓如何坏了,服了何药,却不知道何以未好。老医师不免自责起来道:“那些旧药,不见奇效,今日换一个药方子,一旦吞下肚去,连鱼也能说话!”

说着,老医师开了箱子在桌,捏着药丸对着殷漱道:“郡主,来,张口。”

这是什么?

老医师哄道:“甜点秘方。”

殷漱心想,甜点秘方?只见老医师将药丸慢慢举近。殷漱见到一块爆着黑浆的丸子,把头狂摇。老医师端起一碗保存上百年的蜂蜜:“我为您准备了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汤,您需要按照规定喝完。”

殷漱的眉毛呜起来了:你这种蜂蜜曾用于包裹尸体啊?怎么能喝呢?老医师再次哄她:“郡主,这种蜂蜜能够治疗嗓子。”

殷漱伸手问示:较之人间草药,我宁可进食仙丹。

冬葵忙凑眼去看,想去宽慰郡主,方勉强止住。

殷漱无奈地趴在枕头上,态度一软,轻轻摆手:是也。端来,随你等所欲为,实亦非我的身体。

于是,她就倒在枕上。老医师过去捏着殷漱的下巴:“郡主…张嘴…啊。”

殷漱连忙用脚去踹老医师的手,老医师被她一踹啊,当场摔在地上了,身侧的冬葵和秋香惊得捂住嘴巴。

老医师趁机把药丸扔过去,却被殷漱伸手反弹进老医师的嘴里,果然很苦,还是再配别的药吧,老医师后退一步,又想到一个法子。

两个丫鬟架住殷漱,架在一张桌子上,老医师拿过一把锯子,把锯子放在一个火盆上烧。冬葵压着殷漱的后腿,秋香压着殷漱的双手。

老医师说:“郡主,我将为你开通治疗精神疾患之十三鬼穴,水气犹积于脑中,故当以锯子于头上钻孔,如此可使引发头痛之恶灵从头洞中奔出。”

冬葵道:“可怜的郡主,你忍忍吧!”

秋香道:“郡主,你宜追忆昔日之事。”

老医师放下一把细细的锯子,又拿出一把粗粗的锯子。

喂,如此庸医,果无行医执照?如此一把锯子,你欲锯仙肉,诚为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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