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虽然和柳十七不对付,但也犯不着跟一个小辈计较,何况这小子极对他的胃口,倒也难得。吹胡子冷哼了几声,老道士便又重新拿起了手机,在屏幕上敲点了几下,桌子下的打印机黄光闪烁,知啦知啦的运作起来。
“你这个编号近两年内都没接过任务,第一单只能由系统分配。老规矩,手续费抽5%,事情处理完三个工作日后去‘XX银行’报编号领钱。”
这些都是固定的流程,即使老道士不说,柳安木对这些也都门清。
打印机一前一后吐出来两张黄纸,老道士拿起其中的一张,扫了两眼,说:“你这个单子比较特殊,这家人现在躲到国外去了,听说在当地找了个阿赞驱邪,至少也要半个月才会回来。这两周你多注意着,留意电话。”
说完,他把两张纸叠在一起,又从红桌下拿出一张黑卡,一起推到了柳安木面前。
程名好奇地看过去,只见那张黑卡表面是磨砂的材质,正面的图标有点像是古代的兵符,左下角还有一串金色编号。
柳安木接过三样东西,又单独把下面那一张叠成两折的黄纸翻了上来。只见黄纸密密麻麻打印着很多字,他的视线很快就被一行小字抓住:“天雨血?”
最近一次有关血雨的记载,还是在1983年云北省降江河南岸的绿山县,当时天降血雨,不少村民从家里搬出铝盆出去接雨,据说村民收集的血雨后来都被两广一带的一位大老板给高价收走了。后来也有人陆陆续续去过绿山县,又从村民的手里收走了一些,至此所有天血雨全部销声匿迹。
老道士抚着下巴上的胡须,道:“十年前在明月饭店里也拍卖过一次‘天雨血’,那日的盛况老道如今都还记得。不过你要是为了这东西去,老道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东西十年才重新现世,那几个大宗门都卯足了劲,你一个人又如何能与一宗之力抗衡?”
程名挠了挠自己的后脖颈,两人说的话他完全听不懂,但这个时候发问,无异于直接告诉别人他是个门外汉。于是他只好把所有的疑问都硬生生憋了下来,准备离开这里再问三哥。
柳安木心知老道士说得不无道理,玄门大宗背后的势力遍布各行各业,哪怕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派宗,实力也几乎能与一个中型企业相当。想在这种情况下从拍卖会一举拿下“天雨血”,几乎是天方夜谭。
他摩挲着腰间的铜钱串,笑道:“几十年一见的‘天雨血’,当然该去长长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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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从青瓦房出来,程名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三哥,这‘天雨血’到底是什么东西?”
柳安木将两张黄纸收进背包,随口解释道:“雨水呈血红色,形似血雨就是‘天雨血’,能驱邪解降,算是黑狗血的顶配升级版。解放前那会比较多,如今国泰民安,这东西也就成了个稀罕物。”
他解释的很简单,有点敷衍门外汉的意思,但真正“天雨血”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象占学认为天降血雨是奸佞之人得官禄、有功之臣遭杀戮之兆,而正因从天而降而且尚未落地的血雨中蕴含杀戮之气,所以又可以解诸事百邪,被玄门中人视为不可多得的宝物。
程名朝前面的竹林瞟了一眼,又小声问:“那明月饭店又是什么?”
柳安木挑起一侧的眉梢,说:“明月饭店啊,那可说来话长了——知道上海滩的杜月|笙吗?”
程名点点头说:“知道,青帮大哥,《大上海》里还有他。”
“明月饭店的主人就是翻版的‘杜月|笙’,在下面势力很大,而且阴阳两道通吃,算是地头蛇一样的人物。”柳安木边往竹林里走,边回忆着说道:“大概是从四十年前开始吧,每隔三个月,明月饭店都会办一场拍卖会,拍卖品大部分都是道上难遇见的‘大件’。”
程名追上了几步,两人一起走进竹林。程名忍不住说道:“三哥,回头也带我去见见世面呗?”
“那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柳安木瞟了他一眼:“明月饭店里什么人都有,俗话说同行是冤家,你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进去,不是上赶着去给人家送人头吗。”
“那我就跟在你身边,你上厕所我都蹲门外守着。”程名嘿嘿笑了两声:“三哥,你本事这么大,谁还能当着你的面把我害了不成?”
这话说的非常有说服力,柳安木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翘。良久,他从鼻腔里颇为臭屁的哼了一声:
“再说吧,我考虑一下。”
“别啊,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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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庙无论哪个时间都是人来人往,到处都可见前来烧香的香客。
两人前后脚走出竹林,程名突然脚步一顿,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紧接着,他表情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肚子:“三哥,我肚子好疼!我得找个地方去方便一下。”
说完也不顾柳安木的反应,就着急忙慌地朝二道门里冲了进去。看他那模样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柳安木索性也迈步进了二道门,准备去寻个阴凉处坐着等他。
二道门内就是城隍庙大殿,大殿背后的院落中有一棵百年老菩提,枝叶繁茂,香气沁人心脾。每到夏天热起来的时候,就有不少附近的老人喜欢搬个小马扎,来城隍庙大殿外的这个小院落吹吹牛下下棋。
柳安木刚绕道大殿后,远远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菩提老树下。那人依旧穿着昨天那件白衬衫,发梢恰到好处地挡住耳后的位置,阳光穿过繁茂的枝叶,在他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柳安木眨了一下眼睛,大步走上前,和颜悦色道:“真巧啊,柏教授,要不然怎么说我们很有缘呢?”他弯起了眉眼,目光看向柏止手里正拿的黄香和供神的鲜花,十分自来熟道:“来烧香?你走错院了,城隍殿在外面。”
柏止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微笑着说道:“来见一位故人。”
这人瞳孔的颜色有些浅,眼神里有一种很难形容复杂的感情,温柔中似乎又隐藏着一丝深渊般的危险,像是藏在粉色棉花糖中的一根暗针,能在无形中要了人的性命。
——来城隍庙能见什么故人?
柳安木眨了一下眼皮,忽然想起了城隍后殿里供奉着一堆排位,柳二的牌位也在其中。供奉在城隍庙的牌位可以日夜接受道士的超度,早日重新投胎做人。
“长辈?朋友?”柳安木收敛了一点笑意,又半开玩笑道:
“该不会是前妻吧?”
“亡妻。”柏止说。
这个答案并不在柳安木既定的几个选项内,他又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位年轻有为的教授。
这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八九,目秀细长,气清神明,堂堂一表人才,且有福格之相,竟然连升官发财死老婆一套流程都走完了
“没想到柏教授这么早就结婚了。”
柏止微微一笑:“我倒觉得有些晚了。亡妻于我有教导之恩,亦师亦友,能求娶他为妻,是我此生之幸。”
柳安木微微一顿,心说也对,婚丧嫁娶,本为人间常事。有意无意地忽视心底那丝别扭的情绪,他“哦”了一声,随口说道:“尊夫人泉下有知,必然会欢喜。”
这回柏止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一种安静的眼神看着他。大约过了几秒钟的时间,柏止才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嘴角:“嗯,现在看来,他大概也是欢喜的。”
柳安木扫过柏止唇边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片刻后思考般地眨了一下眼睛。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眼前这个柏教授都绝非只是一个普通人,柳安木甚至能在他的身上看到一层淡淡的功德金光。正是因为这层金光,使得柏止哪怕站在树荫下的阴影里都像是泛着光。
说来也很奇怪,按照经验,这种颜色的金光只会出现在有大功德的人身上。寻常普通人背不住这么大的功德,能有这种大气运的人,几乎无一列外都背负着天命,通常又会受到天道的庇佑,周围的亲人朋友也都会受到这份庇佑的福泽,按理说不可能会早早离世。
“柳法医,我想我们还没有正式认识过。”没等柳安木想出答案,柏止却主动对他伸出手。
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指修长,骨节清晰。柏止微微向前俯身,颜色稍浅的瞳孔中仿佛盖着一层薄薄的轻纱,有一种让人挪不开目光的神秘:“前749局刑事顾问柏止,从明天起我们就是同事了。”
749局,传说隶属于官方的神秘组织,据说是由官方设立,专门研究超自然现象的组织机构。
托柳二的福,柳安木对这个组织还算是了解。749局并不是一个单独的机构,而是那些遍布于全国、大大小小的超自然研究所的总称。十年前柳二出事之前,就在749局的总部效力。
柳安木伸手和他握了握,可握完之后却完全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反而增加了几分手上的力道。
“哦?没想到柏教授也是行内人士,那我们也算是同行。不知柏教授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
柏止的目光扫过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手心中传来的真实温度,让他有片刻失神。
梦里无法触碰的爱人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在他的胸腔缓慢而惊人的颤动着,而他只有竭力调动所有的理智,才能压抑住想要立刻把这个人带走藏起来的冲动。
沉默了几秒种的时间,柏止缓慢地、有些沙哑地开口:“柳法医好像对我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