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薛灵均抹完药,一时忘了,就直接去抹自己眼泪,膏药抹进到眼睛里,刺激得直掉泪。
林岱安忙拉开他的手,“别摸!”
他迅速爬起身,将薛灵均背起来,跑到附近的小溪边上,将他放下,手捧了清水一遍遍给他洗眼睛。
花糕儿愣愣地看着他俩你一来我一往,感觉自己好像有些多余。
林岱安对花糕儿道谢,“改日再提了礼,去你家谢你。”
花糕儿摇头,“不用你们谢我,我有个小事,想请你俩帮个忙,不知道肯不肯?”
林岱安道:“你只管说。”
花糕儿一双眼睛亮亮的,满含期待道:“再过几天我虚岁都十一了,我爷爷不让我去上学,但我想识字,你俩以后下了学,温书学习的时候,我能在旁边看着听着么?我白天要跟着我爹打铁,没法去学堂偷听。”
他怕俩人烦他,忙道:“我保证,绝不打扰你们,不出声不说话,你们当我是空气。”
薛灵均噗嗤一声笑了。
林岱安也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我平日里都在家里书房温书,你要是不嫌离你家远,你就来。”
“不嫌,不嫌!”花糕儿说着,又看薛灵均:“宝儿你呢?我能去你家不?”
林岱安替他否了,“宝儿家不方便,仔细他娘把你打出来。”
说着,又嘱咐他道:“宝儿也是你叫的?以后不许这么叫。”
花糕儿一愣,一脸纳:“为何?你不都这么叫他?”
林岱安也不知为何,他这话是脱口而出,只因方才薛宝儿哭时,见花糕儿也愣愣地盯着薛宝儿出神,心中有些不快罢了。
他说不出道理,只好说:“宝儿是亲父母兄弟才能叫的,我和宝儿是祖父那辈就定下的结拜兄弟,你不行。”
花糕儿心想,父母兄弟?明明他听林暮也叫薛灵均宝儿的。而且他自己乳名叫花糕儿,还不是人人都叫他花糕儿。
不过他想跟着林岱安读书识字,就没反驳,不叫就不叫吧!
林岱安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补偿道:“你既然要读书,还是要正经取个名字好,不能总叫你花糕儿。”
花糕儿闻言又有些兴奋,问薛灵均:“宝……灵均,你帮我取个名罢?”
花糕儿想得简单,状元郎文曲星取得名,肯定是好名儿,吉利。
薛灵均还未开口,林岱安却又抢先道:“我这有一个名儿,你方才说,再过几天就是你生辰了,从二月初二到十五,正是花朝节,不如就叫花朝,和你乳名花糕儿谐音,也好记。”
薛灵均拍手叫好,“花朝,这名好,和林暮的名字刚好是一对儿!”
林岱安一愣,他倒没想那么多,被薛灵均这么一说,树对花,暮对朝,可不正是一对儿?
其实薛灵均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因为前两日看几眼一本诗对子的选集,就下意识觉得是这两个名是一对儿。他可没联想到人,毕竟年纪小,哪里想得到那些事。
林岱安却比他早熟,想得有些出神,琢磨了几番自己的名字,岱安和灵均是不是一对儿,想了好半天。
花糕儿见薛灵均说好,文曲星说好,那必定是好名,便十分高兴,欢呼起来,看到溪边一树樱花正开得繁密,就将手中铁棍一个猛刺过去,口中呼道:“花妖,吃我花朝花大侠一剑!”
话音一落,只听啪嗒一声,一个灰溜溜的圆球掉落下来。
三人一愣,往地上看去,顿时都屏住了呼吸,一片寂静。
是个马蜂窝。
“我的个殷羲老天!”花糕儿反应过来,口中呼着,撒丫子跑了,比旋风还快。
密密麻麻的马蜂顿时嗡嗡飞出。
林岱安拉着薛灵均倒地,滚进溪水里,那溪水不深,勉强没过他两个的身子。
两人憋了还一会儿气,林岱安先抬头起身,见马蜂都不见了,赶紧拉薛灵均出来。
薛灵均看着他满脸的水,“这药白抹了。”
两人从溪水里出来,微风一吹,顿时都觉得凉意森森,身子打颤。
两个人将外衣脱下来,用力将湿溻溻的衣服拧个半干,薛灵均又给林岱安重新抹了一遍药。
“你两个还没走。”花糕儿去而复返,手中还拎着那根铁棍。“灵均,你没被叮着吧?”
薛灵均摇头,哭笑不得道:“我看你不如叫花千醉,满树花醉三千蜜,一剑招来十万蜂(注1)。”
“花千醉?”花糕儿瞪大双眼,满目异彩,“这个好,这个好,你们都有字,我也要有字。等我以后当了大侠,自然是要千杯不醉的!”
花糕儿今日有了名,还有了字,满心换新,雀跃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每到日落,我就去岱安家跟你们学写字。灵均,你可一定也要去啊!”
说完,蹦蹦跳跳着回家去了。
林暮才找到他们,见他两个狼狈模样,吃惊道:“这是怎么了?”
林岱安心中发愁,母亲若是见他和人打架,又满身湿衣,定会又伤心又担忧,责怪他不该做这等粗野之事。
薛灵均忽然道:“玉郎,我有些怕。”
“怕什么?”
其实薛灵均不怕,他知道玉郎这一脸伤瞒不住,回家定会受到林娘娘责怪。
自从林伯伯走了,林娘娘对玉郎的管教,也比以往严厉了许多。
他问道:“今日陈二狗为何一定要脱我衣服,他要看什么鸟?我衣服里没有鸟啊!”
林岱安被问住了,他虽然懵懵懂懂大概能猜出陈二狗的意图,但他不想给宝儿解释,只含糊说道:“他脑子有坑。”
心里却想着,陈二狗以后再敢对宝儿这样,看我不打断他的腿,叫他不长鸟!
那边陈二狗在家里正啃着着葱油饼子,却忽然觉得肚子一疼,鸟儿忽然缩了一下,似乎受了惊吓,吓得陈二狗手里的饼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被他老子娘一巴掌扇过去,“你丫的,就知道浪费老娘的粮食!吃吃吃!就知道吃!跟你老子一个熊样!怎么老娘就生了你这么个熊货!你看看人家薛灵均,你再看看你!哼!你个没出息的!”
陈二狗无比郁闷,这文曲星还真是打不得,打不得,吓得他鸟儿都萎了!
这边薛灵均的疑惑没有得到回答,想来是玉郎不肯告诉他了,他决定改日里自己翻书去找答案。
林岱安才糊弄过去,又听薛宝儿问:“玉郎,今晚你去我家睡吧?我怕我睡不着。”
“去你家?”林岱安神情一愣,“那你娘还不得把我打出来!”
薛灵均笑了笑,悄悄说,“我在我家院墙上掏了一个洞,我平日里偷溜出来找你,都是钻洞来着。咱们瞧瞧钻进去,别叫他看见。”
林岱安哭笑不得,“傻宝儿,人家院墙里都是狗洞,你钻洞算怎么回事,以后可别再钻了。”
话虽如此,但心里还是涌起一股暖流,妥协道:“就这一次,我偷偷进去,你从大门进去。”
两人约定好了。
林岱安让林暮归家告诉母亲一声,让她安心。
两人到了薛家,林岱安跟着薛灵均走到薛家后院的院墙一角,深深的木丛里,果然见一处被踩踏的痕迹,显然是有人常在那里走。
薛灵均过去,扒开木丛,拨开许多草,又挪开了几块石头,果然,墙上出现一个大洞来。
林岱安暗想:“我宝儿竟然还有这等掩藏本事,真是平日里小瞧了他。”
薛灵均起身道:“就是这儿了,我从前门回家,你进去后别乱走,在墙根等着,我去接你。”
林岱安小时候也去过薛家不少次,对薛家院内早就十分熟悉,只是,为防被人看见,薛灵均觉得还是谨慎为妙。
两个人紧张兮兮,仿佛去敌军队伍里做卧底一般。
林岱安观察了下,那洞宝儿钻进去尚可,他身形高大些,怕是不能够,他看了看院墙,便试着去爬,爬上了一棵树,小心绕开墙上的防贼埋的碎瓦片和荆棘,轻轻跃了进去。
还好父亲临走前教导他,除了读书,也要记得强身健体,不能做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文弱书生,他才能这么顺利地翻墙。
他跳进去,见里面和外面一样,墙角有一堆石头,便蹲下身,将那洞堵上,按薛灵均的法子,盖上一些草,仔仔细细掩护好。
那边薛灵均过许久才来,已换上一身干净衣服。
“等急了吧?”薛灵均忙问,“我娘见我今日回来晚,又弄湿了衣服,抓着我不放问我好久,非要我先洗澡,我说累了困了,才脱身,让我回屋睡去。”
待两人进了薛灵均的房间,林岱安又愣住。
薛灵均的卧房,与他的完全不同,布置得跟个公候小姐的闺房似的,绸罗锦缎,珍珠玉帘,还有一股香气妖妖娆娆地抓人鼻子。床前一架日照雪山的屏风,绣工精美,靠墙还有一面西洋镜,把人照的清清楚楚,一张梳妆台,上面各种男子配饰,平日里也没见薛宝儿戴过。
薛灵均脱掉衣服鞋袜,一跃扑到床上,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他翻个身,招呼林岱安快上来。
两人并肩躺下,足抵着足,说悄悄话儿。
忽听门外有敲门声。
“宝儿,你睡了么?我怎么听你在说话?”
薛灵均吓一跳,一把紧紧抓住林岱安的胳膊,对外喊道:“娘,我在读书,没留神念了出来。”
王粟香在门外嘱咐道:“别在夜里看书,仔细熬坏眼睛。”
“知道了,这就睡!”
说着,连忙去吹灭蜡烛。
静静听了片刻,直到脚步声远去,才稍稍松口气。
“吓死我了!”
林岱安笑道:“这般怕,还叫我来。”
薛灵均道:“你回家,林娘娘要责备你打架。”
林岱安默默不语,伸手去握住薛宝儿的手。良久,才道:“宝儿,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薛灵均含糊嘟囔道:“你这是什么话,咱俩不是一向如此么?”
说着,打个哈欠,迷迷糊糊睡着了。
今日折腾一天,薛灵均的确有些累。
薛灵均觉得理所当然,林岱安心里却想许多事。
自从那空空道人算命的话传扬开来,许多人便都开始避着他,怕被沾染上煞气,要不是因他祖父积下些善名,对林家有尊敬,恐怕早就有人欺上门来,赶他们母子出去。
除去自己家人,只有宝儿一心赤诚,对他和从前一样。
黑暗中他虽看不到薛宝儿的脸,但那张脸早就印在了他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