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把一切能生火的都毁了。
“这是我们在亚马逊雨林探险的第二十天,我和我的学生加文已经与团队失联......……希望我们能活到救援队来的那天。”
加文关闭摄像坐到余谨身旁,教授此时心力交卒,脸色惨白,脸颊也被毒虫咬伤肿起来,看起来十分憔悴。
录完像之后他就靠到了加文身上,全身瘫软无力一般。
加文想说些什么安慰他,但嗫嚅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只凑到他面前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脸。
余谨有点冷,坐在地上抱紧自己,但身体怎么也捂不热,为了不让加文担心,他只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嘴角牵强地扯出一个像笑又不是笑的表情。
“走吧,快到晚上了,我们去帐篷那。”
说是帐篷,其实就是个用几根绳子编成的吊床,在雨林,地面是十分危险的存在。
厚重的落叶下藏匿着无数毒虫和毒蛇,还有树上,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毒虫掉到肩上和头上。
今夜不能生火,夜晚虫兽多,所以余谨和加文都不敢睡了。
但是不睡只会加速燃烧他们的体力和生命,为了活到救援来的那一天,他们选择轮流盯梢。
算上今晚,余谨已经五天没睡过好觉了,加上高温潮湿和饥饿缺水,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抗多久,可能只能抗过今晚。
“加文,你先睡吧。”余谨坐在那,已经意识不清。
但脑中一直有一根紧绷的弦撑着他的五感。
加文正背对着他而立,听到这句话后立即回过头去看他,看到他的脸已经有些失血过多的白,赶紧跑过去捧起他的脸反复检查。
他撑开余谨的眼皮,看到他的瞳孔在不断放大,同时体温已经比正常人的要低得多。
“教授?”加文晃了晃他,轻声问。
“我没事......”余谨嘴角扯出一丝笑,转瞬即逝。
“教授,要不要喝点水?”
余谨已经没有力气去回应他,加文只能自作主张地将最后一口水灌进他嘴里。
因为余谨的嘴紧闭着,水只润湿了嘴唇,剩下一点水直接顺着下颚流到了脖子上,加文焦急万分,最后迫不得已用手指挑开余谨的嘴,让他咬住自己的手指,把剩下的一点倒进去。
他看到余谨喉结滚动了一下,顿时松了一口气,但他又看到余谨的侧颈上爬着一只红色的甲虫,小拇指指头大小,心顿时揪紧。
加文下意识把手伸过去要把虫子拿出来,却发现那虫子的头已经咬破了皮钻进去,要拿出来十分困难,甚至还会出很多血。
“算了,”余谨握住加文的手,“我快死了,不用救我,你活下去就好。”
这句话就是最后的哀鸣钟。
加文叹口气,坐到他旁边,转头看着他,俩人头靠在一起,脸上是压制不住的疲倦和劳累。
“教授......”
加文看到余谨颤抖的睫毛,他的鼻尖滴着冷汗,唇角的血色逐渐消失,脸色十分惨白,浓密的睫毛也因为疼痛而不断抖动。
他知道教授已经撑不住了,于是握上他的手,和他十指紧扣,让教授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让他以一个不太难受的姿势死去。
余谨的眼睛一直没有闭上,他注意到加文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甚至——
“加文?”
无人回应。
“加文?”
他又喊了一句,依旧是无人回应,他感受到握着他的那只手已经没有了力气,像橡胶假肢。
他已经死了。
余谨屏住呼吸,一点气也不敢喘,冷静又害怕地把先前被他紧握的手抽出来,放在他鼻子下面停留了一会儿,果然感受不到任何吐出来的气。
他用力闭上眼,换了个姿势,把加文抱在怀里,嘴唇碰了碰他的额头,虔诚地为他祷告了几句,最后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
加文两眼睁着,余谨对上那双眼,无神的眼有点恐怖。
余谨盯着看了几秒后就心痛地帮他合上眼,双手颤抖地将他的脸盖住,随后闭上眼,头靠在树上,等待天黑,等待死亡。
余谨紧紧闭着眼,以为会像先前那样身上各处传来锥心的疼。
但没有,身上很奇妙的没有任何痛楚,甚至就连脖子上的伤口也没有一点感觉了。
他抬手摸了一把,没有摸到任何凸起的虫子,侧颈一片光滑,就连伤口也不见了。
余谨觉得奇怪,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痛感真实。
他是活着的......
他是活着的。
他是活着的?
但是加文死了。
余谨小心地放下加文,又把手压在他颈上,这么压了一会儿,没有感受到任何跳动。
是真的死了。
他把加文平放在地上,又摘了一旁没有马蜂的野花放在他的胸口上,用加文的双手压着。余谨跪在他身侧,双手合十抵在额头上,嘴里呢喃着。
余谨把加文身上有用的工具都取下来装进自己的包里了,他还在一旁的树上做了标记,防止迷路。
最后他不舍地看了一眼加文的尸体,停留了片刻后转身继续往前面赶路。
他捡了一个粗木棍拄着走,边走边抬头看着前面的路况,不多时又低下头看看地上有没有潜伏的毒蛇。
但渐渐的,不知道是不是余谨的错觉,面前的路似乎变宽阔了,地踩着也变得松软了很多,余谨抹了一下额头的汗,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树像舞女在摇曳,树干呈波纹样摆动,一时晃出来十七八个。
余谨拧着眉,往后退了一步,观察着身后树木的异样。
它们这次又像开合的犬齿,树皮出现了一个又一个连在一起的尖牙,虚影晃动间余谨能看到相邻的两棵树能像榫卯一样严丝合缝。
一切突然变得诡异了,余谨咽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往后方砸去,石子被树的虚影包裹住,没有掉在地上而是悬在半空,停滞了半分钟才终于掉在地上。
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下来,滴进高立的兜领里,余谨来不及多想,直接面向前方的路一路狂奔。
前方有个坡,真不幸。
余谨弯下腰,踩在一片较为宽大的树叶上,顺着坡滑下去,像玩滑板一样。
棍子被他丢在一旁,带着露指手套的手指靠近地面三厘米,随时准备按着地面让滑动停止。
但树干摆动的速度远远大于他大脑思索的速度,他和之前的石头一样被卷进了树的幻影里。
余谨全身传来被挤压感,头被压扁似的,他表情变得狰狞,眼睛也因受到强烈的挤压而睁不开,眼球要爆掉一样的难受,他只能紧闭着眼,全当是保护眼球了。
最后他被吐了出来,当头被人锤了一下头颅似的,身体变得又重又不敏捷,人也跟着不机灵了。
他环视周围陌生但是眼熟的雨林,蹦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在哪?”
他被卷进去后这又是跑到哪里来了?
想到他丢进去的石头,余谨觉得自己应该还是在三维空间,没有被卷进到另一个空间里。
至于身上为什么会有沉重感......
余谨想到石头先是在空中停滞之后才落下,自己现在感到不适也可能是因为滑坡的时候在空中停滞了一会儿。
越想越扯,余谨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对于这些奇特的现象他解释不了。
真是可惜他和团队的另一位教授分别了。
说不定那位同事能解释一下这个情况。
余谨又朝后看了一眼,检查了周围的情况,似乎刚刚那吃了有毒菌子而产生的幻象结束后,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正常了。
树不再摇晃,路也没有变化,地也没有变松软。
甚至,余谨好像看到了小木屋。
他提了一下双肩包的背带,戴上面罩朝远处的小木屋走过去。
小木屋用高到小腿的栅栏围起来了,木屋面积很大,前面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里什么都没有,连花也没养。
余谨站在小木屋前面,看着紧闭的大门,想了想还是没有进去。
他没有听见人说话声,可能主人现在并不在家,余谨在屋外等了几分钟,还是没有听见屋子里的人说话声,心灰意冷之际,他决定绕到这间屋子的后面,从窗户那看看有没有人在家。
这个想法有一丝猥琐,但余谨想着自己也不是偷东西的,就踮起脚往窗户那望了望。
他什么也看不到,想想也是,那么高的窗户能看见人就怪了。
余谨绕到一旁,看到房子侧边有一个矮一点的窗户,但很小,只能露半张脸出来。
也不知道这个窗户是给谁用的。
余谨蹲下来,蹲到那小窗户面前,脸对着窗户看了看,屋子里灰蒙蒙的,没看见有人在。
他头一歪,又往侧边看了看,看见地上有个红色的东西,看起来软乎乎的。
肉块?
余谨贴的近了点,想看得更清楚些,但谁知道还没等他靠过去,一张年轻带血的女性的脸就贴了上来。
太过突然,他吓得跌坐在地上,怔愣地看着那血腥模糊的半张脸,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眼球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眼白上又爬着凌乱的血丝,像树藤。余谨觉得自己能在她绿色的瞳仁里也看见跳动的血丝。
那些血丝就像红色的蠕虫,随着眼睛睁得越大,蠕动的幅度也越大。
余谨快要吐出来,之后才看清那不是长在眼球上的血丝,而是溅到眼睛里的血。
她一动不动的,眼睛也不眨,像是死了,但余谨每往旁边挪动一下,她的眼睛就会跟着转动,以一个极其微小的幅度。
僵持了片刻,余谨觉得不对劲。
这个女人的脸上为什么会有血。
她杀人了。
余谨的脑子里陡然冒出这个想法。
不过她现在一动不动,余谨也无法确定她是死的还是活的,是自己靠过来的,还是被人抓着头发拖过来的。
如果是后者,余谨担心地咽下一口气,慢慢朝小窗户靠过去。
就在要彻底靠过去,面对着那扇窗户,确认她是死是活时,余谨瞅见她眼底深处的兴奋。
一种恐惧和抗拒在余谨心里蔓延。
活的,自己靠过来的。
他咽了咽口水,压下心里的害怕,转头要跑,结果那个女人疯了一样地砸破窗户把手伸出来,被木刺划伤的手还滴着血,但她一点儿不觉得疼地把整条胳膊伸出去要抓余谨的脚踝把他拖过来。
抓不到余谨,女人就开始发出类似野兽的嘶吼声,嘴大张着,上下的虎牙连着带有血液的红色口水丝,半张脸拼命朝窗户外面挤,留着长指甲的手指青筋暴起用力抓着木制窗户边缘。
余谨跑出几步后,听到声响转身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女人头发凌乱,如野兽的样子,心脏差点骤停,深喘了几口气后他才开始庆幸自己当时没有真正靠过去。
没等他庆幸多久,女人的嘶吼声又立马变了,带着恐惧和惊吓,声音更加凄厉,抓着门的手也不断后移。
余谨停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她被人拖回去了,透过小窗户余谨看到了三四双脚。
女人被拖回去之后,余谨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了,眼见着小窗户也要被堵起来,余谨有些遗憾但是又庆幸地要离开了。
有人处理她,有人处理她......
他安全了。
还没转身,面前脚下的影子就让余谨感到不对劲。
他的影子有这么宽吗?
余谨心道不好,他身后站着一个体型远远超过他的人,甚至体型是他的两倍!
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摸清楚,甚至听见身后人沉闷的声音后,余谨连头都不敢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