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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往昔【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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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今天是和哥哥不shuō话的第四天。

便签纸被一张张有秩序的贴在墙上,乌庾礼低头又撕下一张记录。铅笔在第五天的末尾辗转了个圈,他犹豫了下,补充一句:哥哥偷偷跟踪我。

距离上次他俩吵架过去五天,放学后他习惯性在门口站住,很快又反应他现在不要等应玄行了。

冷战进行得举步维艰,毕竟是邻居,乌溺和舒谣又是多年好友,当年建两间吊脚楼时的构造大同小异。

以至于乌庾礼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应玄行那扇横生了一树桂花的窗,所以他晚上写作业时,隔着几米距离,就能从桂花叶茂密的丛中窥到应玄行的一点样貌。

他果然不喜欢我。乌庾礼闷闷地想,否则为什么这几天完全都不搭理自己一下,从认识到现在全是自己主动。

偏偏最近放学后他隐约察觉到,应玄行有意跟着他。

例如他们没有吵架前最先到校门口的都是应玄行,乌庾礼收拾东西慢,出来时大部分人都散了,应玄行通常就在保安亭的墙边抱臂站着,枫树落他肩上,有些时候会让人错视将他汇成一道惹眼的风景线。

近几天乌庾礼总以为应玄行先行一步走了,于是他回家速度比平时更慢吞吞,行至半路,忽然感到一丝不对劲。

林间隐隐传来一阵距他不近不远,几乎重叠的脚步声,就这么如影随形跟了他一路。

乌庾礼皱了皱眉,有意识加快了步伐,结果后面那东西也紧跟着加快了步伐。经过一棵老树后,乌庾礼猛地回头,就见应玄行没什么表情的在不远处负着手慢悠悠的走。

两人对视了一秒,应玄行眨眨眼,站直了。

“……”

乌庾礼没说话,松了口气,立刻别过头继续顺着自己的轨迹回家。

等到家后他赶紧上楼照镜子,左转转右看看,什么都没有。

不应该啊。

乌庾礼以为自己背后粘了什么东西,不然为什么感觉路上应玄行一直盯看着他,像鬼一样,简直要把他看出一个洞来。

这种诡异的被注视感和被尾随感同时持续了五天,乌庾礼才琢磨出不对劲——应玄行绝对是故意的。

不等他想明白,乌溺在楼下喊他吃饭。

近来她在家里呆的时间久了,一时兴起也会自己做饭。乌庾礼每次想和她多说点话,多在一起呆久一点,但饭后乌溺往往就冷淡地喊他回房间乖乖写作业,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呢……

乌庾礼咀嚼着饭菜发呆,小心地望着乌溺,蓦然想起回苗寨前他都没有再见到父亲一面。

乌溺只和他交代说爸爸离开了,却从来不解释是哪个离开法。

从小宠着他的父亲从某天起就在他的世界消失,犹如人间蒸发,他留给乌庾礼最后的记忆还是在和乌溺吵架那天,两个人都吵得很凶。

家里的东西噼里啪啦碎了一地,玻璃有些甚至飞溅到站在门边的乌庾礼脚下。

他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吵什么,只模糊地听见一些字眼。

什么失忆、巫术、催眠、根本就不爱、离婚类的字眼,乌溺试图让覃乔冷静下来,但他始终因为眼前的一切不敢置信到发狂。

记忆中的父亲覃乔为人处世讲究平和,他与乌溺也一直恩爱有加,对乌庾礼更是有求必应的宠,一家人简直是外人嘴里的模范家庭。

这是他第一次见向来温润谦和的爸爸那么生气,两只眼睛都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因为颤抖而直不起腰。

乌溺无法把控局势,只好打电话给朋友将躲在角落的乌庾礼带走。

那时的乌庾礼没有想到,他与父亲的最后一面,是他在哭着被朋友抱走那刻,从即将合起的门缝里看到覃乔彻底崩溃地跪在满地玻璃渣中。男人的眼里充斥着恐惧而不断流泪,神情像疯了一样重复着求乌溺放过他这句话。

他们最后的对视,再也不是作为父亲对孩子疼爱的目光,而是覃乔望着他仿佛在看什么可怕的生物。

从那天后,乌庾礼再也没看到过覃乔。乌溺收拾完行李带他回了苗寨,关于爸爸去哪了,她从始至终不愿意给出确切的回复。

“怎么了?”

察觉到孩子长时间的观望,乌溺看他一眼,“今天的饭不好吃吗?”

乌庾礼摇摇头,某种不好预感极其强烈让他不敢问关于父亲的话题。他扒了一大口饭,含糊吃完后怯怯地问乌溺,“妈妈,今天下雨,晚上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苗寨树多,雨季又长,雷雨天狂风呼啸,树叶被吹得鬼嚎作响,乌庾礼最害怕这个。

以前逢着下雨,覃乔会唱儿歌或者讲故事来分散他的注意力,哄他睡觉。

以前在半睡半醒间乌庾礼就会紧紧抱着覃乔的手臂,咕哝着问爸爸你一直说话不累吗。覃乔摸摸他的头,说因为爸爸爱礼礼啊,爱怎么会是一件疲惫的事情呢,爸爸呢,超级超级愿意一辈子都给礼礼讲故事。

这导致乌庾礼小时候认为,爱,就是会愿意永远给一个人讲故事。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乌庾礼抓着筷子的手越发用力,短短几秒犹如蚂蚁搬家般行进的滞涩迟缓。

前方乍然传来碗放在桌上的闷响,碰撞声好似在乌庾礼紧绷的胸腔敲出阵阵共鸣。须臾,乌溺起身收拾碗筷,“妈妈还有事情,你乖乖写完作业就睡觉吧。”

“……好。”

乌庾礼点点头,等乌溺进厨房后他才搓了搓眼角。

第二天就是奏莫娘布排抓蛇机关的最后一步,两人在夕阳快落的时候赶到了银蛇临时的窝点。

昨晚下过雨,泥地湿润难行,奏莫娘本来想让乌庾礼好好在家待着,等她就好。但乌庾礼执意要追着过去,倒是让她哭笑不得,“阿礼,这么亲力亲为的话为什么还要和阿行怄气啊?嗯?”

“……没有。”

乌庾礼低着头,时刻注意着脚下泥泞的路。

现在的小孩子真是够犟的,明明两个都想和好,两个都不说。奏莫娘心里叹口气,嘴上随意似的提了一嘴,“是吗?我这几天去舒谣姐家时阿行还问过你的情况呢,问你怎么这么久没去。”

乌庾礼闻言抬头,眼里起了点波澜,很快又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晃,“不信,姐姐骗人。”

奏莫娘弯起眉眼,嘴角一点狡黠的笑,“那阿礼去找他问问咯。”

乌庾礼这才意识到她给自己下套,手法和应玄行每次哄骗他时差不多。

雨天蛇会离开自己的洞穴,找一个干燥的地方避雨,没有比这会儿趁虚而入更容易的机会了。

蛇窝的蛋堆的密密麻麻,但这种蛇的种类却极其稀少,奏莫娘告诉乌庾礼,银蛇前期的存活率很低,就算他们目前拿到活的,也不排除过几天它会死亡的风险。

乌庾礼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我找找看有没有已经孵出来的。”奏莫娘绕着蛇窝的边沿走了一圈。

乌庾礼亦步亦趋跟着她找。

正巧蛇蛋群陡然冒出一道很轻的破裂声响,两人马上低头寻找,就见其中一颗蛇蛋钻出了个银色的头,不大,目前还在脱壳中。

奏莫娘从口袋里拿出绵软的布料和玻璃瓶,拾起蛇蛋谨慎地放进去。她又在怀里拿出一扎干草,均匀地撒在蛇窝边缘,“这药能驱四方邪虫,至少你的蛋不会被除我们外的其他东西觊觎了,作为交换,就要你一颗蛋好了。”

弄好一切,她才牵过乌庾礼的手往回走,“搞定。阿礼,我们回去啦。”

嘶嘶,嘶嘶。

有道粗长的黑影闪现在他们转身的一瞬间,阴影笼罩住他们。眨眼的功夫奏莫娘立刻把乌庾礼推开,原先他们中间的位置刹那惊冒出一颗扑空的蛇头,两颗手臂大小的尖牙泛着渗人的寒光。

泥地湿滑,乌庾礼滚了一遭,耳鸣四肢疼的同时听见奏莫娘喊他跑。他抬起头,巨大的银蛇正嘶嘶着直起弓背,呈现要攻击人的姿态。

奏莫娘扔了块石头砸它,吸引注意力,巨蛇果然被惹怒了,舞着硕大的身躯就去追她。“阿礼,沿着那边一直跑,三棵树的位置右转就能回去。”

“姐姐,那你呢?”乌庾礼忍着疼痛爬起来。

奏莫娘轻易地翻身上树躲避蛇的攻击,顺势给他指明了路。银饰哗啦啦直响,她侧身避开蛇尾的摆动,“你放心走吧,这种蛇还伤不了我。”

山里慢慢起了大雾,银蛇追着奏莫娘远离了蛇窝,一人一蛇很快就在朦胧的白雾里消失了踪影。

雾越来越大,逐渐有种看不清路况的趋势,乌庾礼在林间走着,周围的一草一木都窸窸窣窣,偶尔有混沌的影子在雾里急速掠过,就消失不见了。

他走路的步伐与心跳声几乎同频,愈来愈快。

天边打起了几道惊雷,乌庾礼喘了口气,湿润的空气里他出了很多汗。

再一次雷声落下时他就害怕的跑了起来,脚边的枯叶碎下霎时蹿过了什么东西,惊得乌庾礼往左边一躲,却猝然踩空,整个人摔了下去。

他栽进泥坑,感觉衣服都被冰冷的泥水打湿,寒意比疼痛更让他浑身战栗。乌庾礼想哭,但他知道现在哭泣也无济于事,又硬生生忍住,抬头看。

这个坑应该是寨民用来猎物的,足足有两个他高。

泥被雨水冲刷的太软,一抓就掉,没有石头攀附,没有其他小道,凭他自己是不可能自己上去的。

“外面有人吗?”

乌庾礼扯开嗓子问,坑里没有回音,弥漫的雾似乎吞噬了他所有求救的信号。

现在就只能依附于求救他人,等奏莫娘回去后才会发现他不在。目前他也不能一直喊,否则可能会引来其他危险的野兽。

断断续续喊了快半小时,乌庾礼筋疲力尽,他浑身湿透的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休息了半晌,他正要再喊人时,背后却离奇感受到有人注视着他。

这种感觉愈发强烈,绝对不是错觉,乌庾礼屏着气僵硬地慢慢转过头。

洞窟的黑暗里,露出了一对猩红的干枯的蛇瞳,完全没有生气的静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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