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镜中嚎啕大哭的那个自己，路招摇同样对此感到难过。不为旁的，只为着这世间对她最好的两个人的接连离去。

在看到琴芷嫣的灵体消散于天地间的那一刹那，她只觉心痛不已，仿佛一瞬间自己的心也跟着空了。

原来，她们曾相识这么早，可惜自己当时却压根就不知道她的存在，平白浪费了那么多的好光景。

她有些怅然地这样想着，而后想到琴芷嫣还会回来，便微微打起精神，继续去看镜中快速闪动着的画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只想看与琴芷嫣的交集的缘故，那之后发生的事镜中只显现了几幕重大事件，余下的便极速掠过了。

路招摇眼睁睁看着镜中的自己心灰意冷地重回尘稷山，与担忧不已的墨青会合，紧接着便着手于复仇之事。

杀亲之仇不共戴天，为此，自己一手创立了万路门。从一开始的单枪匹马，到后来慢慢收下的东南西北四位山主及门下一众门徒，前后之对比，不可谓不振奋。

再后来，眼看着万路门一步步壮大起来，自己犹觉不够，在好几次带领手下之人与宗门人作对后，更是嚣张放言，从今而后，江湖中人但凡有痛恨宗门者，不惧宗门者，皆可投靠我万路门。

天底下受到宗门迫害的无辜之人何其多，可想而知，没过多久，她的门派便发展成了一股强大的江湖势力。渐渐地，江湖上的许多魔修门派也受到了她的辖制，反抗不成，便干脆收归于她门下，直接以她们万路门为尊。

如有不服者，杀。

拦路者，杀。

道貌岸然、是非不分者，杀。

洛明轩，杀！

等成功为姥爷报了仇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年后的事了。一年，两年，还是三年？路招摇已经记不清了，不过这也不重要。她只知道，自己苦心孤诣许久，终于成功报了当年之仇，弄死了洛明轩那个狗东西。虽然他的金仙之体是杀不死，但她还是凭着那股惊人的恨意封印住了他，如无意外，什么金仙，这辈子就准备当个活死人吧，哈哈。而她的姥爷，在九泉之下，也终于可以安息了。

那次被暗罗卫从凤山抬回来后，她昏睡了整整七天七夜，才被顾晗光给救回来。可那之后，她却并没有因为万路门的元气大伤而消停下来，反而野心更盛，继续广收门徒不说，在听闻万钧剑出世的消息后，还打上了这把魔王之剑的主意。

现今看来，真是时也命也。若非当年自己去剑冢夺取万钧剑时不慎中了宗门埋伏，倒霉地死在了那里，恐怕以当年那个自己的气性，到了现在，是真的要一统江湖了吧。

路招摇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在看到被万钧剑气震落在剑冢废墟里的自己后，很是后悔自己当年的不知所谓。

当时一时上头还不觉得，现在想想，当年的那个自己怎么就那么冲动呢，为了一把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剑，连命都搭上了。

真是不值得。

看着镜中恢复了原本相貌的厉尘澜正不要命似的在废墟里挖掘她的尸体，路招摇又是一叹。灵停山幻境中这小子的哭相她可还记着呢，现在又要被迫再看一次，还真是心情复杂。

刚这样想着，却见厉尘澜挖了半天，根本没能找到她的尸身。

嗯？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镜中画面一转，她的身体骤然出现在了素山迷阵的冰墙之中，有一白衣人，正盘腿坐在冰墙不远处，持着手中的菩提手串，口中默默诵念着什么。

路招摇再一次震惊了。

琴千弦？

原来就是这人把她尸身盗走的？还藏在冰墙里给冰封住了！

不同于她的不可置信，镜中的琴千弦时常会来此处为她诵读心经，不知过了多久，有一次路招摇只见他从掌中剥离出一团黑气，随后不知怎的，便如释重负地离开了，从此再没来过这里。

而后，镜中画面飞速轮转，转眼便到了自己与琴芷嫣相遇的那日。

看着背着包袱误闯进迷阵中的白衣女子，路招摇先是欣慰一笑，随后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怎么她总感觉画面中的这个小丫头，性子与她家芷嫣差得远了啊？怎么说呢，就是感觉这丫头有点……冒冒失失的？

不过，看着那个小姑娘一边搓着胳膊取暖，一边倔强地在阵中乱转，就是不肯答应外面的那个千尘阁弟子跟他回去。

路招摇一时又有些释然了。

好吧，虽然看着傻了点天真了点，但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活力与状态嘛。

刚准备再吐槽一下琴芷嫣四处乱转的做法不可取，下一瞬，却见那人脚下突然打了滑，一头撞在了身侧的雪柱上。猛地来了那么一下，琴芷嫣的脑袋上瞬间被撞出了一滩血，整个人也随即晕了过去。

路招摇还没来得及为她着急，紧接着便见冰墙中的自己因为吸收到了她溅过来的一滴血，玄之又玄地破开了冰墙上的封印，整个人跌跪在地，没多久便彻底苏醒了过来。

果然自己的复苏是因为琴家之血吗？

路招摇刚有些讶异，之后就看到，就在那个苏醒了的自己慢慢走上前观察迷阵情形的时候，同一时间，地上的女子也醒了过来，满眼泪意地站起身来，与她对视。

先前路招摇是当局者迷，虽然有略微注意到琴芷嫣当时的失态，却并没有多想过什么。现在重看一回，倒让她发现，好像那女子自见到她的第一眼，便已经很是古怪。

这个眼神，明明就饱含着失而复得的欣喜。

难不成，她脑海中还存在着十年前身为灵体时的记忆？

不，不对。

或许还有哪里被自己忽略了。

路招摇接着看下去，昔日二人的相处片段再一次映入眼帘。她越看琴芷嫣的表现，越能笃定对方应该也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可不知为何，她却依旧对自己百依百顺。

不对，她的身上，一定还藏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无论是初见自己时的那个奇怪的眼神，还是这之后的事事顺从，她每次面对自己时的反应，似乎都有些不同寻常。

至少，在现在的路招摇看来，当时素山初遇时琴芷嫣看她的眼神，更像是在看待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久别重逢……

这样一想，似乎之前的那道灵体在对待她时也是像现在镜中的这个芷嫣一样，事事体贴处处温柔。难不成，她们之间的纠葛，其实还要更早一些？

她快速看完这之后她们的种种相处日常，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便又将之前被自己赶走的那个伙计喊了过来，问他：“你说说，你们这镜子能不能映照出人的前世？”

既然是前尘镜，那么这前世今生什么的，应该也包含在内吧？

那伙计迟疑了一下，见她对于他半天不吭声有些不满地挑眉威胁，忙谄媚一笑，答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这是另外的价钱……”

他没说出口的是，对于这个说法他也没什么底气，毕竟这前世今生多是虚妄之事，这世上哪有那么幸运的人可以连着活两世啊。

可路招摇这时在他眼里就是个妥妥的冤大头，不宰白不宰。

于是，就这样胡诌了。

果然，路招摇入套了，急切道：“妥，钱财什么的都不是事。快给我想办法，我要看一个人的前世。”

委实是由俭入奢易，路招摇这时候已经完全不心疼钱了，反正自从前些日子与琴芷嫣结契后，自己账上的钱多的是，加上这两天北山的人又给自己做了那么多好事，怎么着也够她现在看一波往事了。

她依着伙计的指导，在心里默念着琴芷嫣的名字，集中精力想要查阅她的前世今生。

几息之后，镜中画面飞速倒转，很快定格在一处熟悉的景象，路招摇打眼一看，居然也是尘稷山禁地。不过与现世不同的是，这次她的坟是在山脚下。

而且，这个自己居然真的死透了，变成了一抹孤魂，整日飘在自己坟头晃悠。

嘶，这都什么跟什么？

路招摇一脸接受无能地看下去，看到没过多久，一身白衣的琴芷嫣便被柳沧岭挟持着同乘一骑闯到了她的坟前，然后在经历了一番类似的天雷劈马，马甩主人的乌龙事件后，芷嫣从马上跌落，滚了几圈竟是径自撞在了她的那块无字墓碑上，然后……就能看见身为鬼魂的她了？

后面诸事，与她之前所经历过的基本上大差不差。唯二有些不同的是，便是琴芷嫣对柳沧岭的感情，还有她那与自己认知完全相悖的南辕北辙的性格。

镜中的芷嫣分明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被家里人娇生惯养大的宗门小姑娘，可爱娇憨，天真无知，虽然路招摇觉得这样活泼明媚又胆小弱鸡的她看起来其实也挺新鲜，但不得不说，这里的芷嫣，远没有现在与自己朝夕相处的这位看着清冷沉稳。

而且很明显的一点是，她对那个柳沧岭分明就是余情未了，每每得知此人出事，便火急火燎地求着自己帮忙去救他。

路招摇能看得出来，镜中的这个芷嫣并没有她身边这个这么厉害，喜欢的人也不是她，而是那个比她差了一百条街的柳沧岭。

这样的认知令路招摇一再失神，等到看到接下来自己在琴芷嫣的开导下慢慢敞开心扉，最后还与厉尘澜情投意合时，那一刻她真是尝到了哑巴吃黄连的滋味。

怎么，原来前世的她们其实并不是一对么？

她愣愣看到后面，看着自己得知洛明轩居然被柳苏若成功用琴家血复活后，分外怒气高涨地去了那边的鬼市，买了一颗还阳丹——为此还把自己卖给别人当媳妇了，成功获得了两个时辰的复活时间，气势汹汹地杀去了凤山。

在此期间，陪着她作战的是厉尘澜。甚至先前的锦州城一战，陪着她的那人，也是他。

过后，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成功将复活没多久的洛明轩再次封印，让他这个金仙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可她自己，也随着还阳丹的失效，在与厉尘澜互诉衷情时蓦地炸成了一朵烟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其后种种，更是一再颠覆了她的认知。

原来厉尘澜自始至终都默默喜欢着她，之所以还地于民，也是为着她曾经救下他时与之提及过的理想，让天底下的百姓都能吃饱喝足，安居乐业；

原来北山主为了给自己报仇，加上也有私心，最终还是选择与宗门人合作了。甚至，在自己被迫炸成烟花消失的那段时间，他与那个同叫林子豫的男暗罗卫长一同合作，逼宫厉尘澜，想要让他退位，然后再杀死他泄愤；

更有甚者，姜武竟是琴千弦的心魔，是当年他被自己关在地牢里看了一夜看出来的心理阴影……

一路看到最后，看着厉尘澜因为再也控制不住被姜武激发出来的心魔而被迫将自己重新封印在封魔山中，而自己与他感情深厚，哪怕那人再怎么将自己推离身边，最终也还是不惜一切地扑到了他怀中，随之一同踏进那个封印中时，路招摇彻底怔住了。

这时，琴芷嫣随之而来的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也再一次传到了她的耳畔。

这一刻，她终于有些了然了。

所以，这就是芷嫣的心魔起源吗？

正是因为前世的自己执意与丈夫厉尘澜殉情，一同葬身于封印之中，导致她彻底失去了自己，所以这一世自两人见面以来，她便总是不乐意看见自己与厉尘澜亲近，更见不得自己受到任何伤害。再加上一开始在凤山时洛明轩的那致命一剑，导致她这些日子哪怕没有十年前的记忆，也要拼了命地修习功法。

执念过重，又操之过急，才会造成那次昏迷了三天的走火入魔？

原来自己没有猜错，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女魔头路招摇。

却又不完全是因为自己这个路招摇。

看着原本无忧无虑的琴芷嫣因着路招摇之死而变得日渐沉默起来，慢慢地变成了自己所熟悉的那副温柔忧郁的模样，路招摇彻底失语了。

她看着那之后的琴芷嫣飞速成长了起来，没日没夜地修习着那个自己曾教予她的功法，处理公务也慢慢得心应手起来。

那个女子，一直都在努力履行着登临护法之位时的诺言，好好地替自己守住了尘稷山，也守住了万戮门。

若真是这样，倒也还好。没了自己，她好歹还有高深修为和万人之上的权势，还有那些相交莫逆的朋友。哪怕再怎么为自己的离去而痛心，等时日一久，总会忘却那些痛苦的吧。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可偏偏，琴芷嫣却没有如她所愿好好活着。

在守护了万戮门几百年后，那个傻瓜就因为从旁人那里听来的一个只有三分成功可能的回溯大阵，便果断舍弃了这些真实存在的东西，转而去追逐那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仅仅是为了换自己重回人世。

若是成功了便罢了，路招摇也无话可说。可偏偏由于琴芷嫣执念过重，恰好在法阵开启到一半的时候遭到了心魔反噬，吐了血。这下好了，不仅没能成功回到过去，反而把自己也弄得半死不活了。

路招摇心想，这下总该消停点了吧。结果琴芷嫣又不按她想象中的套路来，在此之后心灰意冷不说，甚至还去找顾晗光那个暴脾气要来了毒药，日日沉湎于幻境，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看着镜子光芒熄灭的那一瞬，路招摇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所以，她所料不错。她跟琴芷嫣，果真是前世结下的缘分。

而琴芷嫣对自己的偏爱，也并非是对自己一见钟情，而是基于前世感情的爱屋及乌。

为了前世那个路招摇，她不仅性情大变，孤身一人为她守了万戮门那么多年，甚至到了最后，哪怕只有一丁点的机会，也要拼着性命换那人回来。

等不回，便也跟着死。

所以，琴芷嫣真正爱着的其实不是她，而是前世的那个她？

自己这个所谓的道侣，其实就只是个不值钱的替身？

路招摇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