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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死,还不休。
贺玠从没听说过这个词,不过光就字面也能感受到其言重和诚意。
三个人谁也没有先开口,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发言沉默了。直到庄霂言再一次埋头叩首,贺玠才回过神抵住了他的双肩。
“你这是何必呢?”贺玠叹气道。
在他的印象里。双膝跪地和三叩首在人类中皆属最庄重的行为,只有面对尊敬的师长或父母时才能使出。
书上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贺玠之前还不能理解这句话,如今看到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卑躬屈膝地跪在自己面前,他又觉得那句话有些不对。
一个人满身的傲骨志气和桀骜不驯居然只需要弯动双膝就能荡然无存,这跪拜之礼可比黄金的威力大多了。
“你先起来。”
贺玠用力想让他站起来,可庄霂言固执地跪了下去。贺玠再次提溜起他的手臂,他又顽强抵抗跪倒在地。
来来回回五六次,贺玠都被气笑了。
“你小子好生奇怪。你都不知道我是谁,来自何处,是人是鬼。就硬要跟着我学剑术。就不怕我是什么千年老妖怪,专吃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小孩?”
庄霂言抬起头道:“你不是妖,不然裴尊礼早就被你给杀了。”
贺玠一怔,不动声色地和身后的裴尊礼交换了眼神,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复杂的神色。
莫非在这个孩子的心中,全天下的妖都是伤天害理的凶犯吗?
“那你也不能……拜云鹤哥为师!”裴尊礼道。
“凭什么?”庄霂言不屑地扭过头道,“就算你是他的徒弟,也没人说过一师只能带一徒啊。我又不会碍着你。”
“那父亲呢?”裴尊礼神情突然变得激动,“你不是他的弟子吗?一直都是他在教导你剑术剑法。他那么信任你……”
“你懂什么!”庄霂言也不甘示弱地喊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跟你父亲来陵光么?”
“我是为了变强,是为了学到杀尽天下妖兽的功夫!”
“裴世丰的剑法固然厉害,但我看得出来,他压根儿就没打算将压箱底的东西教给我。”
“那个自私自利的混蛋……只愿意教我些皮毛,哪怕我在功法上破绽百出也不知道纠正!”
“我需要变强,而这位前辈足够强!仅此而已。”
庄霂言双眼锃亮,看得贺玠都忍不住移开目光。
“反正……”他话锋一转,看向裴尊礼挑衅笑道,“你有正式拜师于前辈身下吗?若是没有,按照礼仪先后,你还得叫我一声大师兄呢!”
“不是你等一下!”贺玠扶着额头打断他,“怎么就聊到师兄师弟了,我还没有答应你呢。”
庄霂言这一下确实出乎了贺玠的意料。原本只是想好好拔一下这颗竹笋,怎料又招来一只骄傲的孔雀。而且这孔雀的舌头还淬过毒,伶牙俐齿让人脑袋嗡嗡。
“师父是有什么顾虑吗?”庄霂言已经完全代入了弟子的身份,“莫非是觉得拜师礼过于简陋,想让我准备一个正式的?”
“庄霂言你乱叫什么!”裴尊礼也恼了,不甘示弱地与他并排跪下,眼睛直勾勾盯着贺玠。
贺玠的太阳穴都被这俩孩子吵疼了,看着他俩如出一辙的跪姿,自己在短暂出神后也缓缓跪了下来。
既然这么喜欢跪,那就大家一起来呗。
三人相跪无言。贺玠左右看看两双期待的眼睛,思虑后指着裴尊礼开口道:“小天才,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传授剑术于他么?”
庄霂言摇头:“师父,您的身份和目的我都不会妄加揣测。我只是想习得您的真传。”
好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徒弟。
“我可以告诉他吗?”贺玠转头问裴尊礼,得到他点头同意后才继续道,“因为我想让他成为伏阳宗宗主。”
庄霂言瞳孔微缩,半晌笑道:“与我无关。我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
贺玠挠挠头,实在想不出其他劝说庄霂言的借口了。
“让你一起学也不是不行。”贺玠拧眉思索道,“不过我也有条件。”
“师父但说无妨。”庄霂言道。
“第一,你别叫我师父了。和他一样唤我云鹤便好。”贺玠道,“第二,我听闻明晚裴宗主会带你前往陵光名流宴席,我想让你将这个机会交给小竹……裴尊礼。”
裴尊礼一惊,诧异地看向贺玠。
庄霂言笑了笑:“求之不得。到时候我装病便是。裴尊礼本就是少主,只要我不去,这个机会自然就落在他身上了。”
“最后……”贺玠兴致勃勃抬眼道,“拜师礼是什么?”
裴尊礼和庄霂言对视一眼。
“就是弟子拜入师父门下时必经的仪式。”裴尊礼小声解释道,“伏阳宗对此有特定的规章,每一步都不可或缺……但我只是听说,没有切身经历过。”
“那好!”贺玠一拍掌,“别人有的咱们也得有!今天咱就把这个仪式给办了!”
裴尊礼还想说点什么,可膝下突然出现了一个黑洞,把自己和庄霂言双双吸了进去。
刹那的坠落感仿佛撕扯开了自己的灵魂。裴尊礼大叫一声睁开眼,从地上猛地坐起,迷糊的视线逐渐聚在身前的一抹白上。
“吓到了?”贺玠双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伸手拨开裴尊礼耳发上的枯叶。
裴尊礼感受到耳尖传来的微凉,整个身体都抖了抖。
“没、没有。”他唰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耳朵红得发亮。
贺玠笑着收回手,看见地上仍旧昏迷不醒的庄霂言,抬手引来了湖中的水,浇到他脸上。
“呸呸呸!”庄霂言咳着水坐起身,脸色铁青道,“师父……”
“停!”贺玠伸出手掌拒绝道,“都说了不要这样叫我了。”
“不行。”庄霂言道,“师徒礼教不可乱。”
“小小孩童要求不少,谁教得你这些?那裴世丰不可能,该不会你这小子来陵光之前是某个大家族的贵公子吧?”贺玠笑着问。
庄霂言抿抿唇,含糊道:“都是小时候道听途说罢了。”
贺玠跳到裴尊礼身边,勾住他的肩膀道:“你非要这样叫也行,咱们把那什么拜师礼办了。小竹笋!你说那礼仪规程要怎么做,好玩吗?”
好玩?裴尊礼缩缩脖子心想道。拜师礼又不是孩童嬉戏,谈何有趣一说。
“我听湘银师姐说过,外门凡是想要进入内门习得真剑法的弟子,都需要拜入一位长老门下。”
“而进入内门除了长老的钦点认可外,还要经过一系列繁琐的仪式以表对宗门剑法的诚心。”
“仪式开始前弟子需盥手沐浴,正衣正冠。趋步为师父献上束脩。”
“束脩是什么?”贺玠问。
“就是献礼。”庄霂言插嘴道,“这个全凭心意。有人送红豆肉干,有人送真金白银。”
裴尊礼点点头:“听说以前伏阳宗招收弟子多有贫农,这一步送什么的都有。但是现在父亲对新收弟子把关严格,大多进来的家中也是非富即贵,送的东西也多为奇珍异宝。”
“然后呢?”贺玠对这些人类的礼仪相当有兴趣。
“然后,师父需要回送弟子一柄剑。”裴尊礼道,“进入内门就意味着得到伏阳剑法真传。拥有一把品相威力上佳的宝剑是最为重要的。而弟子们的第一柄剑必须由其师父亲手锻炼,也算是维系师徒关系的羁绊。”
“造剑?”贺玠嘶了一声,低声嘟囔道,“这我可不擅长啊。”
“没关系的!”裴尊礼急忙道,“若是云鹤哥不便,这一步也可略去。”
“那不行!”贺玠双手叉腰,“别人有的你们也得有!不就是两把剑吗?我搞得定!”
陵光神君的藏宝库里那么多仙品神剑,随便来一把都是世间罕见的极品。到时候自己挑上两柄,再加以炼制,定能造出让他俩目瞪口呆的好剑。
想到这里,贺玠不禁得意地轻笑一声:“我明白了。就是你们给我送礼,我给你们送剑。简单简单。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能把这事儿办妥。”
“今晚?”裴尊礼摆手道,“不是的,这拜师礼繁琐得很,一天是办不下来的。除了束脩之礼,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别管他们了,我们一切从简便好!”贺玠大手一挥,“你俩在此地等我,我去给你们铸剑!”
说完他便腾身而起,化为清风吹向了远处的山峰。林间飘扬的竹叶指向了他的去处。
裴尊礼抬头看向贺玠离开的方向,口中呢喃出两个字。
“你说什么?”庄霂言问道。
“归隐。”裴尊礼指着那座山峰,眼中满是崇敬,“传说陵光神君隐居的地方。”
“看你那狗腿样子!”庄霂言又抄手翻白眼。
裴尊礼才不理会他的挖苦,嘴角挂笑地跳上船,解开绳索就想去摇船。
“喂!你要去哪儿!”庄霂言跟在他身后喊道。
“去准备束脩之礼。”裴尊礼兴趣高涨,脸蛋像是涂了红胭脂般发光。
“幼稚。”庄霂言移开视线低低呢喃。
“你不去?”裴尊礼站在船上问他。
“去!”庄霂言一拧眉,“为什么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