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笼罩在昏暗的房间中，角落中的四个摄像头不断调转角度，不约而同将画面中央定格于坐在地板上的人形怪物上。

004抹了把嘴巴，口腔中残存的苦涩令他忍不住皱起眉，舌头已经快没了知觉，心情不免一阵烦躁。

“砰”的一声，玻璃皿碎裂，残留的试剂在墙上绽开了花，荧光顺着墙壁流淌到地，画出一条细线。

望着监控内靠墙垂手的004，秦姐轻笑一声：“看吧，我早说过了，人类试剂对怪物是没有用的，再大剂量也没有用。”

她转过头，看向面容冷峻的男人：“放弃吧，哥。”

他没有回话，瞳孔紧紧盯住一动不动的004，妄图从004翕动的唇中听到他想要的声音。

然而，耳麦内仍然只有微弱的低吼声，微弱电流的沙沙声模糊掉发声者的苦楚，具体含义仍然是未知。

“它明明会人类的语言。”他说。

秦姐将头发挽到耳后：“你也不看看自己给它加了多大剂量，人类早中毒了，它现在还能发声也算奇迹了。”

“它是怪物。”他不为所动，强调一遍大家早已心知肚明的事实。

“对，它是怪物。但哥你也不能逼怪物在这种不清醒的状态下讲它的第二语言啊。”秦姐嗤笑一声，“这种情况下它要是如你愿说人话，那可真是外语天才。”

她的话无疑给他一种提示，他抬起头来：“之前考试那个叫淮星的，来我们基地了？”

“嗯，分给小霜了。”秦姐的手指一点，眼神微闪，十分有默契的领会到他的意思，“怎么，需要我去叫她吗？”

男人言简意赅：“去。”

画面内，004有气无力地将脑袋歪向一边，耳麦中的声音渐渐变小。

同时，讲完故事的夏叶霜的表情倏地变掉，脸上又变成畏畏缩缩的不安：“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威胁你们……呃、对，没有威胁你们。”

她倒是先把话中的歧义否决掉了，极力向新人们证明自己的无害，连安抚的手势都做得小心翼翼。

“前辈，真的没有在勉强吗？”淮星问。

“真没有，真没有，没骗你们，我总得走出这一步，不然像什么话呀。”夏叶霜的手摆了又摆，生怕他们继续追问，连忙宣布解散。

回寝路上，淮星和筱晓走在一块，两人满脑子都是刚才夏叶霜讲的事情。

夏叶霜的心理创伤完全情有可原，淮星暗下眼眸，她甚至能感同身受那种无力的恐惧。

世界真是大型的合并同类项，同类总有一天会相遇。

夏前辈今天选择向他们坦白心伤的由来，但她还得继续捂着伤口前进。

至少现在，她不能告诉任何人。

两人之间的氛围太沉闷，筱晓忍不住戳了戳旁边的人：“宝，不开心？”

“没有。”淮星下意思回答，眼见筱晓眼睛开始闪烁怀疑的光，她赶紧找了个话题，“话说你有没有觉得宋燃很眼熟？”

筱晓愣住，她怎么都没想到淮星会提到这个。她摸着下巴思考好一会，最后犹豫：“眼熟……吗？”

看来就是完全没见过了。

“他是大众脸吗？不算吧。”筱晓继续说，不断观察着淮星的表情。目前的她拿捏不定好友的想法，她也不敢放开说，生怕一不小心讲错话了。

评价别人真是一道送命题，答题之前还得先做足功课问清楚好友对其的真实态度是好是坏。

“他以前好像见过我。”淮星说。

“哇哦。”筱晓挑眉，“真有缘。”

她看到淮星眼中一闪而过的怔愣，立马反应过来：“但你对宋燃一点印象也没有？”

“是这样。”淮星实话实说。

筱晓：“他认不认识你很重要吗？”

“倒也没有很重要。”淮星答。

“那不就对了。”筱晓打了个响指，尽情伸了个懒腰，鼻腔中发出懒洋洋的鼻音，“他认识你，你不认识他，他的出现又不会对你现在的生活产生多大影响，真没必要去抓着不放。而且，我们是队友吧？说不准他过会自己就先憋不住了。”

“再说啦，万一他其实不认识你呢？他说不准是故意这么说想降低你的防备的。”筱晓掰着指头分析的头头是道，“开头就说‘哎我们会不会在哪里见过’，这种人际交往小技巧超级老土的！”

“话是这个道理，但——”

第三重脚步声响起，淮星止住话头，警觉地朝前看去。

不远处，秦姐正含笑望着他们两个，煞有介事地晃晃手打招呼：“真巧。”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筱晓瞪着她。

“这位是……刚才台上的。”筱晓反应过来。

“嗯，对。”淮星沉下眼。

她总觉得秦姐出现不是什么好事。首先秦姐的职位绝对不会低，虽然还不清楚她具体是做什么的，但一个有权利接触到上层的人，怎么说都有足够的权力，可她居然屈尊来给自己当司机，还在车上频频透露内部情报，怎么想都有动机不纯的嫌疑。

秦姐朝她们客客气气地笑：“淮星，和我来一趟？”

“去干什么？”淮星下意识后退一步。

“见个怪物。”秦姐眨眨眼，又转头去看筱晓，“当然啦，我们不会冷落你的好朋友了。筱晓也能来，你也见过的——虽然是项圈。”

怪物……项圈？

熟悉的画面出现脑海，筱晓睁大眼：“6号？”

“嗯哼。”秦姐竖起大拇指，给足了情绪价值，“真聪明，不愧是淮星的朋友。”

筱晓眯起眼，她觉得这个人的语气让她很不舒服。

“6号……等等。”淮星转过身，扒住筱晓小声求证，“你没把6号打残吗？”

被扒拉的筱晓愣愣，没有明白好友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打残？嗯？什么打残。”她莫名其妙，“没有呀，它们全跑了。”

全跑了？淮星眉头紧锁，她之前还以为最后集结6号没出现是被送医了。

对上秦姐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心里明白，面前的人百分百当时也站坐在监考的座位中，上帝视角能得到的情报远比她们考生更多，她现在的任何猜测都得不到实质性的依据。

“这是任务吗？”她问。

秦姐摊开手：“想这么理解也行——来吧，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想要知道答案，她必须要去做些什么来换取情报。

心口还窝着火，筱晓的脚蠢蠢欲动。

突然，淮星拉住了她：“筱晓，你还是别去了。”

“嗯？宝，为什么……”筱晓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她看到了淮星向她比的口型。

淮星说：

“危险，这人不是好人。”

她听到秦姐的轻笑，也许她也看懂了自己想要传达的事情，不过这点小事无伤大雅，成为基地的人后，一些自主的权力似乎就相应的丧失了。

也许，从自己答应罗望兰那一刻起，有些东西的性质就改变了。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自己选择的路。

袖口被轻轻拉住，淮星递给好友一个安抚的眼神，

深呼吸，抬脚跟过去。

和吓人的车速相似，秦姐本人走路也是风风火火，七拐八拐很快就把她带到一栋小楼前。这楼只有三层，整体是低调的深色，畏畏缩缩地蹲在基地一角落。

站立在门前，侧耳倾听，不出意料，里头一片寂静。

“进去吧。”秦姐做了个手势。

“需要我呆多久？”

“看你表现。”琴姐高深莫测的笑笑，“你放心，你要是呆着不舒服自己会出来的，你很聪明。”她的口气像是诱惑小动物。

淮星没作声，静静看着秦姐刷脸解除门禁，把自己带进去。

感应灯亮起，楼内的设施很简单，陈设十分单调，四周安静无声，无法判断这个楼的具体用途，淮星很快就放弃了左顾右盼观察。

然后，抬脚，上楼，不说多余的话。

6号，她在心中默默咬着这个数字，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怪物很是好奇。

秦姐带她上了二楼，站在一个没有门牌号的房间前，屈起手指搭在门上：“就是这里，进去吧。”

淮星侧耳听了下，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房间的隔音似乎特别好。

不等淮星反应，她自顾自又刷了脸，“滴”的一声，门锁自动解除，门板向右一缩，露出室内全貌。

正对门口的黑暗中，两点绿光如火焰般摇曳，亮的出奇，淮星意识到这是004的眼睛。

“快进去吧。”秦姐抬抬下巴，一点也不担心里头的怪物会从这完全敞开的门中逃出来。004之前被注入了多少的药剂她心里有数，虽然预想的功效没达到，但用作麻醉剂还是绰绰有余的。

【换脸……不……救下、救下所有人……4号……项圈……项圈……项圈……】

熟悉的翻译腔争先恐后涌入大脑，身后的门缓缓关闭，直到落锁发出一声脆响。

四面八方的黑暗朝她涌来，淮星抿起唇，摸索着，一步一步向前靠去。

脑内声音如同卡壳的磁带，反复播放同一个词语。

“……”淮星站定，慢慢出声，“你还好吗？”